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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亡-养鸽者(四)

2012-12-27 16:41:09 东征舍陈永飞

(四)1   丁一凡笑道:“何小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何娜跨上台阶,撅着鲜红嘴唇道:“哟,吓了我一跳,丁博士,你这是做什么哟?有这般迎接客人的?”丁一凡调笑道:“我将将放出一只青鸟,你便来了。”何娜眉毛一挑道:“你不用放了,她就快回来了。”丁一凡道:“谁快回来了?”何娜道:“还有谁呢?”说着这话,她已进了书房,李妈出去端了两盏酸梅汤进来。   何娜随手拽了一本书,坐在沙发上胡乱翻着。丁一凡靠在书桌上道:“你刚刚说谁快回来了?”何娜“啪”地合上书,道:“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明知故问?”这时,丁一凡已知道何娜所说的是朱秀云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嘴张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李妈早出去了,刘看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屋子里静悄悄的。   何娜端起矮几上的酸梅汤呷了一口道:“看到书忽然想起一件趣事,去年,我在同学处见到一本书,翻了几页,觉着相当的不错,就借了来,回去看了一遍,越发喜欢了。想着书是人家的,终归要还,就出去转着买,结果,哪儿都没有。于是,我就不想还了,既然不想还,就不愿见到那个同学,偏偏我总能见到她,她还不厌其烦地提起那本书是她心爱之物,要我看完赶紧还她。”说到这里,何娜拿眼睛撩了丁一凡一下,丁一凡立时想到那天跳舞会上,何娜向朱秀云借自己的事情。出于好奇,也出于玩笑,他傻傻地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何娜见他木讷的样子,有些扫兴,放下手中的酸梅汤,道:“后来没了。”丁一凡摸摸鼻子道:“不可能吧,怎么会没了的,是你不想说了,你一准儿是把书藏了起来,跟你的同学说书丢了。”起先,何娜认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再次端起酸梅汤,看到丁一凡很快收敛的笑容,已明白上了他的当。   她笑眯眯地道:“后来,我还是把书还了她,不过,在还她之前,我把书放到了水盆里浸了一个边,并告诉她不小心掉到痰盂里了。我那同学好干净,见那书抽抽巴巴的,以为是真的,根本没接那书,一甩袖子,生气地走了。”说完这话,何娜拿眼睛夹了丁一凡一下,噗嗤笑了。丁一凡道:“你笑什么?”何娜道:“我自顾笑,跟你有什么相干?”说毕,笑得愈加厉害。丁一凡道:“幸好你没说那书掉到了马桶里。”说着这话,忽然记起表嫂慧芳那日的话,便问道:“表嫂那日说喝我们一碗冬瓜汤是什么意思?”何娜本已经笑得花枝乱颤,听得这话,猛然止住了笑声,脸微微红了,她暗道:“难道他又是在装傻,哄我的话?”想到此节,脸有点发烧,刚才已叫他冤了一遭,这回可不能再入了他的套。她立起身,从书架这边踱到那边,拿眼睛搜寻着道:“都是些医学方面的书,怎么没些小说呢?”丁一凡道:“底下全部是小说。”何娜弯腰抽了一本出来。见她先是脸红,后又岔开话题,丁一凡更疑惑了,但又不便过于追问。   又坐了一晌子,刘看护过来说有病人来了,何娜起身告辞道:“我先回去了,表姐下午可能回来的,后天是南坪跑马的日子,丁博士不去瞧瞧?”丁一凡除去爱好鸽子,便是喜欢跑马,他道:“何小姐喜欢跑马,那再好不过了,你看中了哪匹马?”何娜道:“十号和六号都是不错的,不过十号的骑手我不大喜欢。”丁一凡道:“我与何小姐的见地不同,我倒是相中了九号马,只是最近没有时间去买马票。”何娜道:“那还不简单,我叫家里听差的买来便是了。”这样说着,何娜出了门。   送走何娜,又看了几个病人,便闲了下来。刘看护还在忙着清洗器械,丁一凡因心里拴了一疙瘩,想到刘看护从小便是这里的人,便问道:“刘看护,什么叫冬瓜汤?”刘看护一愣,接着便笑道:“冬瓜汤?谁的冬瓜汤?没头没脑的。”丁一凡道:“前几日,表嫂说要讨我与何小姐的冬瓜汤喝,是什么意思?”刘看护笑得前仰后合,丁一凡奇道:“你笑什么?”刘看护道:“这话你应当去问另令嫂或是何小姐本人。”丁一凡道:“我都问过了,表嫂不肯告诉我,何小姐也不愿回答。”刘看护抚着前胸,好容易才停下笑声道:“那我也讨你们二位一碗冬瓜汤喝,不知何时能够喝到。”   就在这时,窗外有人笑道:“刘看护要讨谁的冬瓜汤喝呀?”话音未落,林紫烟与朱秀云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刘看护连忙对丁一凡丢着眼色,然后笑着道:“我准备讨林小姐一碗冬瓜汤喝呀!”林紫烟跃上前,搂了刘看护便咯吱起来,俩人抱作一团,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丁一凡的目光越过她们俩个,见朱秀云荷叶似的头型,配了件雨过天晴色的旗袍,那旗袍的上半截是纯青的,并无花样,但是颜色越下越淡,淡到膝盖下变成为了嫩柳色,在那地方,有一丛五色花样,犹如绣的一般,整个人站在那里显得素净淡雅,在淡雅中又是格外的俏丽。   朱秀云也隐约听到了刘看护的话,她拿眼睛瞧向丁一凡。此时,丁一凡已大抵明白了慧芳那句话的含义,见刘看护替他遮掩,顺口道:“朱小姐,什么时节回来的?”林紫烟抢道:“她呀!将下了车就巴巴地赶来了。”朱秀云被她说得十二分的不好意思,她低了头道:“别听她混说,中午回来的,因头有些痛,就过来了。”刘看护见这情形,怕林紫烟再追问,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这时,朱家的车夫捧着两个盒子走进来。朱秀云道:“去一趟南边,顺便给丁博士捎了些家乡的特产,让丁博士见笑了。”丁一凡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朱小姐太客气了。”车夫放下东西,丁一凡摸出两块钱递给他,车夫的肩膀耸动了下,又缩回去,拿眼睛去瞧朱秀云。朱秀云笑道:“快谢过丁先生。”车夫接了钱弯腰道了谢。林紫烟早有些不耐,她道:“你们两个真罗嗦,快些打开盒子,让我瞧瞧里面装了些什么?”丁一凡不便打开那盒子,朱秀云只是微笑着不语,林紫烟见他们如此,愤愤道:“你们不打,我可要打了。”说毕,上前解开盒子上的丝绸袢带,第一个盒子打开,是几件瓷器,第二个盒子里还有两个小盒子,揭开小盒子,是一个红色的领结,一旁是一枚拖了银链的水钻西服卡,另外一个小盒子里却是一块漂亮的怀表。林紫烟拿了那表贴在耳边听了听道:“好清脆的声音,秀云姐选这几样东西可是费了心机。”丁一凡知那几样东西价值不菲的,他忙道谢:“让朱小姐如此的破费,真是不敢当。”   没待朱秀云说话,林紫烟笑道:“前番何小姐只替秀云姐走了趟路,你便请她吃了顿饭,这回秀云姐回来,你应该与她接风才是。”丁一凡笑道:“那请朱小姐订个地方吧。”林紫烟道:“这回吃饭可是不行的,我的同学说,前些日子去了蒲洱湖,那里的风景相当不错,我们就去那里游上一天如何?”朱秀云道:“不错是不错,只是远了些,再者,丁博士这诊所也离不了他的。”林紫烟道:“你又在与他省钱,远怕什么?我们从车行雇了车去。”丁一凡道:“也好,明日我们便去蒲洱湖。”朱秀云道:“雇车去终是不方便,还是让家父的车送我们一趟,到了下午再接我们回去。”林紫烟道:“这样更好,要不要邀了何小姐同去?”   接连两次听到表妹的名字,朱秀云有了几分警觉,她记起了刘看护刚刚说过的话,似有何小姐的字眼,只是不大确切。与表妹何娜相比,自己无论从哪方面都是无法并论的,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眼睛里流露出几丝幽怨。转念忽而又想起,父亲前几日说过表哥在欧洲放了外交的官,不日便要走的,表妹也要随了一道走,去完成学业。于是,心里便有了计较。   她道:“表妹是游历过欧洲大地界的人,哪会把我们这里的蒲洱湖放到眼里,再者,她就快要回欧洲了,不一定有工夫。”丁一凡原本就怕她们同去,生出许多的交涉,便道:“那还是我们三个去吧。”林紫烟道:“少了何小姐,那厢是你们两个,这面只我一个,不行,我要邀个同学与我去的。”丁一凡笑道:“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林紫烟道:“男同学如何?女同学又如何?”丁一凡道:“倒是不能如何,不过随口问问而已。”朱秀云笑道:“这样更好,我们正好亲近一下紫烟的同学,看看紫烟的同学是个什么样子。”林紫烟笑道:“你们两个尽拿我寻开心,巴不得我不去呢,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愿的。”   朱秀云的脸腾地红了,眼角偷睃向丁一凡那边,丁一凡怕朱秀云抹不开,眼睛也斜向这边。俩人眼角的余光稍稍触了一下,同时道:“你又混说!”林紫烟瞅瞅这个,又偏头瞧瞧那个,咯咯地笑了。几个又说笑了一番,朱秀云介介的心思,暂也揭过了。   2   荣城的有钱人家是喜欢游历的,每到春末夏初,蒲洱湖便是个避暑的好去处。这日,丁一凡清扫罢鸽棚,添完食水,大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李妈开了大门,朱秀云、林紫烟和另一个从没见过的女生走进来。朱秀云穿了一件杏黄印度缎白金细花旗袍,林紫烟上身穿一件绒紧身,外面罩一件粉红色软葛单衫,单衫挖着鸡心领圈,那女生穿着一件水红绸敞领对襟短衣,下面系宝蓝裙子,只一尺来长,由上至下,露着整条套着白丝袜的圆腿。丁一凡早已收拾妥当,他出来笑道:“嚯,几位打扮得真俏皮。”   林紫烟道:“只听说过男士等女士的,到了我们这里,便成了我们等你这位男士了,与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学梅青。”丁一凡微笑着点头道:“梅小姐你好。”梅青道:“不必客气,早就听紫烟说起过你的。”朱秀云:“我们都不要客气了,赶着要走的,有话在路上说。”梅青点头称是,说着话,四个人一同出来。   朱秀云是主人,丁一凡是男士,都不便先上车,林紫烟拉了梅青先上了车。上得车来,林紫烟却先坐了那个倒座,梅青坐在软椅上。朱秀云上来,只有挨着梅青坐到中间,让出地方,丁一凡与她挤在了一处。朱秀云暗地欢喜林紫烟的心思,嘴里却道:“让客人坐了倒座,当真的不该。”因有梅青在场,林紫烟不便开他们的玩笑,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她揪出手帕掩了半边的嘴。汽车转出荣城,便快了起来,半个钟头,便到了蒲洱湖。   蒲洱湖的面积很大,湖的四围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芦苇,湖面碧绿,偶尔有几只幼小的野鸭游荡,遇到人声,倏地钻入芦苇丛中不见了。四个人乘了小船荡到湖心的一个小岛,下了船,沿阶上了凉亭,丁一凡拣了一副座位,茶房送了茶来。丁一凡呷了口茶,看到对面有人在登山,便道:“那边的风景当是不错的,竟有这许多的人在登山。”林紫烟道:“是了,若要登那山,势必要摇了小船过去才是,若不然绕过去要费很大的力气,等到了那里,登山的兴致也少了许多。”梅青道:“这里的老板实在最精明不过,想登山,必要先租船才是,租了船总会在这里小憩片刻的,如此生财便委婉了许多。”朱秀云道:“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丁一凡道:“朱小姐何来这样的感慨?”朱秀云幽幽道:“拿爱情来说吧,结果只是一个,那便是成家立业,这成家立业偏又生出不少的痴男怨女来。”   梅青道:“我不赞同朱小姐的意见,虽说都是成家立业,还是两情相悦为佳,若不然也不会生出那些个痴男怨女的。”林紫烟笑道:“好端端的,怎么说些这个,走,我们去登山,既然已经坐了这船,当该登山的。”说着话,她用眼睛夹了下丁一凡,又道:“丁先生,你说是吗?”丁一凡笑道:“紫烟现在说话总是那么深刻,难道坐了船就得登山?”林紫烟道:“难道你不登山?说话可要作数的。”丁一凡微笑着不作声,朱秀云却道:“我穿了旗袍,又是高跟皮鞋,登不得山的,还是你们三个去吧,我等在这里。”丁一凡本想去登山的,见朱秀云这般说,只得道:“我也想坐坐。”林紫烟扯了梅青道:“走,他们不去,我们去。”说着话,俩人蹦跳着上了小船,划向对面的岸边。   林紫烟和梅青上岸后,丁一凡回转头,朱秀云垂头不语,两只脚大概是在桌下摇弋,衣裳微微有些颤动。他见朱秀云面前的茶没有动过,便道:“朱小姐,茶凉了,我去让茶房重新沏一壶。”朱秀云道:“不用了,大热的天喝些凉茶爽口。”丁一凡喊来茶房换过茶水道:“你的身体不大好,尽量少喝凉茶。”朱秀云道:“将就着喝些吧,今儿个有人关照我不喝凉茶,若是关照习惯了,将来没人关照的时候,我更不习惯了。”丁一凡没作声,伸手去拿朱秀云面前的茶碗,朱秀云却用力拿手摁着。他稍用力,茶碗翻了,水泼洒到了朱秀云的腿上。这时,丁一凡发现茶水还热着,他忙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她擦拭。朱秀云的脸臊红了,她也匆忙起身,因为起得急了,桌子被带得歪斜了,桌上新沏的一壶茶水咕噜啪嚓掉在了地上。   丁一凡挡住朱秀云的身子急切地道:“朱小姐,烫着你了吗?”朱秀云见丁一凡上衣的下摆上湿了一大片,忙帮他把衣襟撩起来道:“我没事的。”这厢一乱,茶房忙过来帮忙,凉亭里所有人的眼光都瞧向这边。丁一凡觉着自己的大腿火辣辣地痛,低头看时,裤子湿了一大片。茶房道:“先生,赶紧去后边换过衣裳。”丁一凡点头,与朱秀云随了茶房下了凉亭,转过几丛树木,来到一幢房子前。 看到他们急着走过来,房子里出来一个小伙计,茶房道:“快开个房间,这位先生被水烫了。”小伙计一路小跑在前面带路,很快打开一个房门,让他们进去。   屋里有一张铜床,两个桌子,另外还有三个沙发,临桌子的两扇窗门洞开着,正对着刚才看到的那山。茶房道:“先生,这里没有什么药的,小人那里有一瓶香油泡白鼠,好多年了,治烫伤很有效果。”朱秀云摸出两块钱递给茶房,茶房接了钱就出去了。”朱秀云道:“快些把裤子脱了吧。”丁一凡有些难为情,迟疑着。朱秀云见他如此,已知他的心意,她道:“还留学博士呢,怎地这般的守旧。”听她这样说,丁一凡脱掉了裤子,再看大腿,早已经红肿一片,靠上的地方有一串白色的小泡。看过之后,丁一凡知无大碍,扯过床上的一条薄被坐到沙发上,朱秀云拿了丁一凡的裤子和外套搭在床头,背对着丁一凡临窗站着。几阵悠悠的凉风吹进来,她的旗袍微微鼓荡,因逆着光线,便有些光从朱秀云的双腿间渗透过来,因而,那里便越发朦朦胧胧,令人想入非非了。   丁一凡发呆之际,朱秀云回转身道:“我得把你的衣裳晾在窗外,若不然,干得太慢,要是被她们撞见了,又要叫紫烟大大地耍笑一番了。”说着话,朱秀云取了丁一凡的衣裳向外走,将到门口,茶房满脸是汗地进来。他看到朱秀云拿着衣裳,早已明白她的意思,他把手中的一个小瓶子和一盒取灯、一团棉花递过来道:“太太,您替先生涂药吧,我去给您晾上。”朱秀云的两颊发烧,那茶房不由分说接了朱秀云的衣裳转身出去,临出门,他道:“就晾在这个窗子的前面,您能看到的,一会子就干了。”   朱秀云拿了那三样东西踌躇着,丁一凡道:“朱小姐,实在是抱歉之至,弄得如此的狼狈不堪。”朱秀云笑道:“应当抱歉的是我才对,你若不挡那一下,烫着的该是我。”说着话,她来到沙发旁道:“这棉花和取灯是做什么用的?”丁一凡接过朱秀云手里的东西,把棉花缠在取灯的一头,做了个蘸的手势。朱秀云拿过缠好棉花的取灯,拧开瓶盖,在里面蘸了一下道:“你不方便的,我替你涂吧。”丁一凡慌忙阻止道:“不敢当,不敢当,还是我自己来吧。”朱秀云细若蚊声地道:“你是因我才烫伤的,我若不给你涂药,更是万万地过意不去了。”   见她娇羞俏丽的样子,丁一凡心中一荡,任由她揭掉了腿上的薄被。朱秀云蹲在他的身前,一手轻轻地抚着他腿上的肌肤,一手缓缓涂抹着。丁一凡先觉着一凉,软软的,那是朱秀云的手,接着又是一凉,不同刚才的滋味,湿漉漉的。他低头瞧向眼前的人儿,雪白的脖颈上,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他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着,底下的蠢物勃然而起。朱秀云的呼吸紧促了,她慌乱地涂抹着最后一点,快要抹完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后背。她忙站起身,丁一凡把她揽了过来,因用力过猛,朱秀云歪倒在他的腿上,衣物触到了烫伤处,丁一凡“嘘”了一声。借着丁一凡手松的一刻,朱秀云脱出他的怀抱小声道:“别胡闹了,当心叫紫烟她们瞧到的。”听她说到林紫烟,丁一凡道:“紫烟她们若是下了山就寻不到我们了。”经他提醒,朱秀云道:“快招来茶房,让他代为通告一声。”恰在此时,伙计端来了茶水,丁一凡道:“烦你跑上一躺,告诉刚才送我们来的茶房,说是我们的两个朋友若是回来,就领到这边来。”伙计答应着去了。   经这一打扰,丁一凡清醒了许多,转头瞧向朱秀云,她正执了一把团扇瞅着窗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看那侧影,越发楚楚有致。丁一凡道:“怎么不说话?”朱秀云掉转头轻咬着团扇边,只对他看了一眼。丁一凡故做疼痛地呻吟了一声,朱秀云慌忙起身过来,走到一半,她见到丁一凡嘴角的笑意,便踅头走向门口抿嘴笑道:“又要胡闹,我与你看看衣裳。”   朱秀云出门后,丁一凡转到铜床上躺下来。从洞开的窗子,他见朱秀云翻整着衣裳,看样子是没有全干。翻腾一会子,就瞧向南边,猛然,她拽了衣裳隔着窗子掷进来道:“快些穿上,她们回来了。”丁一凡知她所说的她们便是林紫烟和梅青,忙套上了裤子。将穿好,朱秀云和林紫烟、梅青一先一后走了进来。林紫烟已从茶房那里得知丁一凡烫了,进门便问:“好端端个人,怎么能叫茶水烫了?好些了吗?”丁一凡道:“没多大事的,有劳记挂了。”梅青过来道:“我们还是回去吧,去医院瞧瞧。”朱秀云道:“说的也是,我去打电话,把车叫来。”林紫烟游兴未尽,但看这情形,无论如何也是玩不好了,她道:“那这次不算数的,等你好了,还要请我们去荣城饭店跳舞,若不然就请我们去看露天电影。”丁一凡微笑着点头。不一刻,朱家的汽车来了。因丁一凡的腿怕挤压,他坐了倒座。   到家已是下午三点多,李妈道:“少爷,上午有一个外国人来过电话,让你抽空去一趟或打个电话,电话号码在刘看护那里。”丁一凡搔了搔头,喊来刘看护,刘看护把一个小纸片递给他道:“他说他叫迈克修,是荣城鸽会的。”丁一凡让李妈取来宽松的内衣换过,拿起电话按着纸片上的号码拨过去。接电话的正是迈克修,丁一凡自报了姓名,迈克修道:“丁博士,鸽会在这个月底要进行训鸽和比赛,礼拜日十点钟开会讨论,请准时参加。”丁一凡道:“谢谢您的通知,我会按时去参加会议的。”迈克修道:“鸽会的新足环已做好,丁博士需要多少枚?”丁一凡思索了片刻道:“我需要三十枚。”迈克修“哦”了一声道:“实在抱歉,只剩下二十六枚了。”丁一凡道:“那我就全部要了。”迈克修道:“那好吧,开会的时候带八块钱来。”说完这话,他挂断了电话。   想到自己的鸽子就要正式参加比赛,丁一凡心中激动异常,他拖着一条伤腿来到鸽棚,跨过月亮门,见荣三爷的白大鼻子拖着半截布条吊在鸽棚的铁网扑棱棱地挣扎着。丁一凡忙跑过去解开缠在铁网上的鸽子,鸽子落地后,那个平时威风凛凛的家伙一瘸一拐地缩在了一个角落里。丁一凡展开布条看时,一行娟秀的小字出现在眼前:“多谢丁先生挂记,家母已完全康复,本当到贵寓叩谢,又多不便,今日正晚,家母略备薄酒,望丁先生勿却。”   丁一凡看罢布条,暗道:“这红玉姑娘的字写得着实不错,应当过去看看的,但这腿终究不大方便。”他转念又想:“这样的人家置办一桌像样的饭菜并不容易,还是过去看看,免得人家白白忙活了半天。”回到屋里,丁一凡脱掉外裤拿了一本书翻看着,李妈进来,见他腿上的样子,慌忙道:“少爷,你这是怎么啦?”丁一凡起身扯过一条薄毯盖到腿上说道:“没什么事,被茶水烫了。”李妈道:“烫伤最好是用獾油外敷。”丁一凡笑道:“不碍事的,有事吗?”李妈道:“何小姐打来电话了。”丁一凡放下书,李妈寻来一件长袍递与他,丁一凡换了长袍来到前边拿起电话。那边何娜道:“丁博士,你的马票买来了,你选得是个憋十,一赔十。”何娜边说边咯咯地笑着。丁一凡道:“买了多少钱的?”何娜道:“二百块的。”丁一凡的眉头微皱,心道:“好阔气的出手”,但他不便说什么。何娜似察觉出来,她道:“怎么,丁博士不高兴了?”   丁一凡暗道:“买也买来了,这又何必呢。”于是笑着道:“没有呀,转天我把钱给你送去。”何娜道:“不急的,明天我们一同去瞧比赛。”丁一凡道:“我就是想去也去不成了。”何娜道:“那是何缘故?”丁一凡道:“我的腿烫伤了。”何娜道:“你在冤我,是不是表姐回来了,就没空陪我啦!”丁一凡笑道:“哪个冤你了,不相信你过来看看便知道了。”何娜笑着道:“那我就过去瞧瞧。”说罢挂断了电话。   丁一凡认为她在说笑,没往心里去,仍旧回到书房脱掉长袍,坐在软椅上出神。出了一阵子神,顺手抄起笔筒里的笔在一张方子上胡乱写着,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他先写了一个朱字,又写了何娜两个字,接着在她们的中间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他不断地描着那个问号,问号渐粗壮,最后便模糊成一团,把朱和何两个字都洇了半边。就在这时,大门外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声音将落,何娜快步走进来。丁一凡抬头时,何娜已踏进了书房,贴到近前。丁一凡忙拽过长袍遮到腿上道:“何小姐好快呀,说来便来了。”何娜已看到桌子上的字样,她抿嘴一笑道:“你在画符吗?让我瞧瞧你的腿是不是真烫伤了?”说着,一把掀掉了丁一凡腿上的袍子。丁一凡站起身道:“何小姐,不要闹,不要闹。”何娜见他真烫着了,反倒觉着十二分的不好意思,只是一瞬,她撇着嘴道:“还一个男人呢?只烫起了那么几个小泡,就什么也做不成了。不行,你明天定要陪我去看赛马的。”   丁一凡笑道:“难道你要绑了我去不成?”何娜从书架的旁里拿过一把蒲扇,摇着道:“你这么推三阻四的,不是与别人有了约会吧!”丁一凡踱到这边取了一支烟道:“哪个有什么约会,要约会也该约你这位漂亮的小姐呀!”何娜的嘴又是一撇道:“谁知道你约了哪个,这会子嘴上像是抹了蜜,别给我灌米汤了!”这样说着话,何娜的脸上流露着似嗔似笑的表情,她左手拿了蒲扇挫起茶几上的取灯伸到丁一凡这边。丁一凡弯腰去取那取灯,何娜却把手缩了回去,丁一凡再向前探,猛然一把捞住了取灯,直起腰划着了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将要把烟吐出来,何娜手中的蒲扇“啪”地落在他腿上的烫伤处。丁一凡“啊”了一声,接连气地咳嗽起来。何娜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蒲扇抖个不停。   丁一凡夺过何娜手中的蒲扇高高举了起来,作势欲打,何娜仰起笑脸道:“你打呀,你打呀!”丁一凡捏着扇子道:“怕你禁不住这一打,还是免了吧。”何娜上前抓了丁一凡握着蒲扇的手,向自己的脸上打去。丁一凡用另一只手握住何娜的手,眼睛呆呆地瞧着何娜的双眼,何娜的睫毛噗噗地颤动着,菱角似的嘴唇微闭着,呼吸也重了许多。就在这时,外边扑棱一声响,何娜忙挣开手坐到了一旁。丁一凡回头看去,却是一只鸽子落到了窗框上,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探头探脑地瞅向屋里。   太阳偏到了一边,屋角放过一线光线,斜照在东边的矮墙上,紫藤花架的上半截金灿灿的,花架的下半截阴沉沉的,几盆盆景恢复了勃勃的生机,三两只麻雀翘着尾巴蹦蹦跳跳地觅着食。何娜忽然道:“丁博士,有件事想向你讨个主意?”丁一凡道:“什么事?”何娜将那蒲扇敲打着茶几道:“家兄不日便要出国了,家父有意让我同往,去完成学业,你说当走不当走?”丁一凡道:“何小姐回来的时候,不就是要小住些日子吗?”何娜道:“对她们是这样讲的,其实原本没有再回去的意思。这回正赶上家兄在那边放了个外交的官,有了照应,家父便有了这个想法。”丁一凡道:“你还差几年完成学业?”何娜道:“只差一年半了。”丁一凡道:“照理说应该去完成学业,荒废到半路未免有些可惜。”何娜轻轻一叹道:“其实完成了又能如何?不完成又能如何?总归是要找个人家把自己嫁掉的,不过添了些唬人的噱头而已,就如同是陪嫁的嫁妆。”丁一凡道:“我还是认为应该去完成了学业,再作其他的打算。”何娜把扇子“啪”地顿在茶几上冷笑着道:“你真要我走?你巴不得我走呢!你要我走,我就走!”说罢,也不告辞,站起身咚咚咚地走了出去,等到丁一凡追出来,何娜已经跨上了一辆洋车。   3   丁一凡望着远去的洋车,呆愣了许久,他沉沉地想着,自己究竟是喜欢谁多一点。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怕伤着这个,又怕伤着那个,其结果是都要伤到的。”丁一凡回转头,刘看护正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丁一凡道:“你说什么?”刘看护笑道:“我什么也没说。”   丁一凡的心里翻腾着她刚刚说过的话,痴在当地,站了很久,才缓缓进了院子。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听到外边有人喊:“丁先生在家吗?”随着话音,荣三爷晃着身子进来了。丁一凡道:“什么事?”荣三爷道:“家母请丁先生过去。”丁一凡这才想起那桩子事,他道:“你什么时候从乡下回来的?”荣三爷道:“回来几日了,多谢丁先生关照。”丁一凡因心里有事,不想过去,便道:“非常感谢令母的盛意,我不方便过去的。”荣三爷急了,他道:“我的爷,你可要过去的,若不然,我没法子与她们交代。”丁一凡道:“确实不能过去了,我的腿烫伤了。”荣三爷扯了丁一凡的袖口道:“那你更应该过去的,我家里的窖里有一瓶放了好多年的獾油,治烫伤有十二分的效果,你看,我这胳膊就是被烫过的,只抹了两回便好了。”   丁一凡耐不住他的纠缠,只好换过衣裳随他来到荣宅。刚进了门,荣三爷便喊道:“妈,快些把咱们家的獾油寻出来,丁爷的腿烫伤了。”听到他的喊声,扎了个蓝布围裙的荣大娘乍着湿漉漉的手出来,看到丁一凡,忙往里边让边道:“烫着了?不碍事的,仕杰,你去下窖把那罐子油取上来。”荣三爷应了一声出去了。这时,红玉已端了盘盘碗碗放到桌子上,丁一凡道:“不必太过于客气。”红玉抿嘴一笑又转身出去。不久,荣三爷捧了一个黑漆漆的罐子进来。荣大娘斥道:“快去拍拍身上的土。”荣三爷放下罐子转到外边噼里啪啦地拍将起来。   吃过饭,红玉端上茶点,荣三爷悄悄扯了丁一凡的衣襟道:“丁爷,前几日,我弄回一只戴着洋字母圈的鸽子,想让丁爷过过目。”荣大娘听到他的嘀咕,道:“你当丁先生与你一样,成天的不务正业。”红玉知道丁一凡喜欢鸽子,她道:“看看也好,仕杰成天地念叨,丁先生一准喜欢的。”丁一凡听他这般说,也起了好奇心,他沉吟着未说话。荣三爷听到红玉的话,出去取了鸽子过来。借着灯光,丁一凡见那鸽子个头很大,漆黑的颜色,一副刁像。荣三爷把鸽子的腿拉直,丁一凡果然看到一个铝制的圆环套在鸽子的脚上,他翻转着仔细看,有三六的字样,还有几个大写的英文字母,SHC。由此,丁一凡确认这是一只比赛的鸽子,因而抓了它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荣大娘早瞧了出来,她道:“丁先生喜欢,就拿了回去。”丁一凡转头看荣三爷,红玉道:“不用看他的,他早就说要大大地谢丁先生一番。”荣三爷道:“这个鸽子怎么样?”丁一凡道:“看上去相当的不错。”荣三爷道:“那就送了你吧,不过白费了我的一个小饰物。”丁一凡摸出两块钱递与他道:“去再买一个吧。”荣大娘连忙阻道:“丁先生见外了。”说着话,把荣三爷手里的钱一把夺过来还给丁一凡,荣三爷眼巴巴地瞅着那钱。看看时候不早,丁一凡左手提了鸽子,右手拿着罐子告辞出来。胡同的口子上停着一辆洋车,丁一凡上车时,趁着别人不注意,塞给荣三爷几块钱,小声道:“再遇到这样的鸽子一定要与我弄来。”荣三爷不住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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