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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亡-养鸽者(十三)

2013-01-08 12:46:21 东征舍陈永飞

 1   一场风暴降临了。   在那个晚秋的早上,多年平静的荣城忽然骚动起来。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便被颜色艳丽的标语横幅填满了。雨后的原野上冒出了许多蘑菇,到处都是,随便用脚踢一个拱起的土包,都会有一个胖墩墩的家伙裸着白嫩嫩的身子出现在眼前。老人们讲:“这种蘑菇看着好看,却是不能吃的,因为它有毒,吃过后会出现幻觉,这是大地长出的毒瘤。”   夕阳如血,如血的夕阳下,一个女人在一幢大楼里蹒跚着,她就是红玉。红玉无法想象,想象明天是个什么样子,已经隔离了一个星期,心灵上的伤害远比肉体上的折磨更令人难以忍受。一扇窗子打开了,接着又是一扇,风冷冷地吹进来,地上的黄叶与纸片被风搅到一起在下面打着旋儿,没头苍蝇般地乱撞着,一只孤独地鸽子摇动着无力的翅膀迎着夕阳飞去。纸和笔就在身后的桌上,但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交代、交代什么呢?揭发、又揭发谁呢?悲凉一点点侵蚀着红玉的心,她搞不明白天地怎么忽然倒转过来,她更弄不清楚这座古老的城市里发生了什么。人这一生,也不知活的是什么?情也罢、爱也罢,好也罢、坏也罢,又能怎样?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人只是迷在其中的时候,才奢望着一些很不值得追求的追求。站在这里,红玉好像看到了自己这一生短暂的历程,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先前还活得有滋有味,现在想来,其实活着只有两件事,那就是吃饭和睡觉,其他的事情都是这两件事的附庸品。   夜色降临,借着微弱的光,她捏着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圆圈,接着又里面画了一个,画着画着,纸上便出现了一个充满墨水的圆。丁一凡说得对,人这一生都生活在一个圆圈里,脱出那个圆圈便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里是什么样的呢?红玉撂下笔呆了半晌,忽然转身跃出窗外。那一刻,丁一凡的右眼皮剧烈地跳动着,他暗道:“难道又有什么灾难降临了?”顾不得想那许多了,一整天的批斗游行,让丁一凡的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倒在冰冷的地上,他昏昏地睡去。   荣思浓带着胜男回了娘家,她的政治觉悟随着运动的扩大觉醒了,她与那个资产阶级小家庭彻底划清了界限。对于她的觉醒,荣禄嗤之以鼻,看也不看她一眼,老僧入定般地坐在院子里。荣思浓的母亲抱着一堆被风刮落的标语、大字报在点火,她准备做饭了。小胜男将将会走,她似乎要到自己的姥姥那边,走了几步,便跌到在地哇哇地哭着。   荣思浓的母亲忙过去抱起她喊:“思浓、思浓,孩子饿了。”荣思浓无动于衷,她母亲把孩子抱进屋里塞到她的手中,她解开衣服扣子骂了一句:“小狗崽子!”窗外的荣禄重重地磕着烟袋锅对着屋里横了一眼。孩子贪婪地吸食着母亲的乳汁,眼帘微闭着,吃了几口奶,胜男从她的怀里探出头指着窗外说:“门门,门门……”荣思浓把她抱到门外后,看到了灶前的标语,她惊慌失措地大声说:“妈,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这你也敢拿去烧火。”荣思浓的母亲打了个冷颤,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荣思浓说:“怎、怎啦?我是从胡同口的厕所边拣来的,怎么就不能烧了?”荣思浓一跺脚说:“妈,你的政治觉悟太低了,快,快把那些个标语都整理好。”荣思浓的母亲慌乱地把没烧的标语捧回屋里,荣禄却过来一把抓起那堆标语,出门便塞到了灶间。火苗忽地从灶间窜了出来,荣禄的眉毛也被燎了。   毛巾厂每个礼拜三与礼拜五的下午都要政治学习。那个在以前常被荣思浓找去谈话的张广年反过来找荣思浓谈话了,荣思浓在每次的会上都检讨自己,检讨的过程中就要揭发丁家的一些事情,公公每天喝牛奶,婆婆做饭放油多,丈夫没事就看鸽子。今天,荣思浓痛哭流涕地揭发了自己母亲政治觉悟低,把革命的标语烧了火。这可是个新问题,张广年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他在会上对荣思浓大义灭亲的政治觉悟大大地肯定了,一群人呼啦冲到了荣思浓的家,把荣思浓的母亲揪了出来,还没等批斗,荣思浓的母亲便瘫倒在台上,几个革委会成员踢了她几脚,见她口吐白沫,便也失去了兴致。   这件事后,张广年发现了荣思浓的潜质,他不断地在荣思浓的身上挖掘着。随着单独谈话的深入,荣思浓政治觉悟在不断地提高,她把自己结婚前与丁昊翔的事情也全盘托出。张广年对这一问题更感兴趣,让荣思浓带着他实地勘察了一番。勘察到后来,张广年便勘察到了荣思浓的身上,荣思浓坦然承受了张广年那个小小的东西。张广年癫狂的时候,嘴里嘟囔着:“婊子,你不是喜欢找我谈话,这回轮到我用它与你谈话了,怎么样?舒服了吧。”荣思浓似听到几句,她在张广年的身下说:“张主任,你说什么?”张广年醒悟得很快,他知道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于是大声掩饰着说:“我们要彻底掀翻压在我们无产阶级身上的阶级敌人,把他们踩在脚下,让他们永远不得翻身!”荣思浓当然翻不了身,张广年的身体太重了。   第二天,张广年协同了机械厂、荣城医院革委会的人员冲进了丁昊翔的家。他们进来时,丁一凡与丁昊翔正对着红玉的遗像发呆。工人阶级是最伟大的,没有多久,丁氏父子便被踩在他们的脚下,所有腐朽的东西都被砸烂后,他们冲到了楼顶,准备消灭资产阶级的残余份子。丁一凡也跟着上来,他抱住一个革委会成员的腿说:“不能,你们千万不能呀!”荣思浓也在人群中,她兴奋异常,不停指点着革委会成员,告诉他们这里有什么,那里有什么。一个革委会成员抓起了鸽棚里的鸽子狂笑着掼在地上,丁一凡爬到荣思浓的面前说:“思浓,思浓,你快让他们住手呀!”他说话时,眼神中充满了乞求,荣思浓的心软了一下,但很快便掉转了身。又是一只鸽子在地上挣扎着死去,丁一凡用力抱住了正在抓鸽子的革委会成员,奋力打开鸽棚的门,那人见鸽子向外飞走了不少,用力一甩,丁一凡便从楼顶跌了下去。   正在这时,机械厂革委会主任忽然喊:“大家住手!”众人停下来,见他手中拿着两张奖状,纷纷走过去看,那人说:“鸽子不能算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你们看,这是云南军区的奖状,看样子这鸽子是不能当作资产阶级的产物处理的,大家下来吧。”众人离开丁家那一会,人群中的荣思浓看着那个破败的家,心猛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丁家这两个阶级敌人搂在了一处,一个叫田红兵的青工重重地踢了丁昊翔一脚,提着几个鸽子离去了。丁昊翔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他永远记住了那个猴子一样的脸。丁一凡的伤很重,满脸都是鲜血,他呻吟着说:“孩子,这是一场劫难呀!你必须挺过去,好好地活着,爸爸是不行了,爸爸要解脱了,去找你的妈妈。孩子,你记着爸爸的话,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做人。”丁昊翔哭着说:“爸爸,你没事,你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你可要坚持住呀!”丁一凡用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说:“孩子,爸爸是做医生的,知道自己就要不行了,你要看好咱们家的鸽子呀!”   2   深夜里,丁一凡闭上了眼睛。丁昊翔搂着父亲的尸体呆坐在母亲的遗像前,他欲哭无泪,看着破碎的家,丁昊翔想到了死,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深扎在了心的深处。他缓缓起身,去寻找绳子,一片瓦砾的下面,他寻到了一根很粗很长的绳子,一把拽出绳子,一张相片也被带了出来,镜框已变了形。镜框上的他对着他在笑,旁边还有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女孩,再往上看,荣思浓的半边脸折了一条白印,爱与恨同时泛起心头,对女儿的爱与对荣思浓的恨,让他忽然不想死了。捧着那张照片,他整整坐了一夜。   太阳又一次升起来,丁昊翔望着越过一块玻璃的圆球出着神,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时,一个人出现了,他进了院子左瞧瞧,右看看,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推开屋门,那人愣了片刻才说:“丁昊翔,你还好吗?”丁昊翔两眼空洞着,他傻了般地望着来者。来者走到他的身前说:“丁昊翔,我是李冬平呀!”丁昊翔没有一丝表情地说:“你来做什么?”李冬平说:“早上我听街坊田红兵说,昨天抄了你家,我就赶着过来看看,丁伯伯呢?他还好吧。”丁昊翔忽然把脸埋在双膝间呜咽起来,男人的哭,听上去有点恐怖,让人觉得浑身的不舒服,李东平打了个冷颤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丁一凡。他三步跨作两步过去时,眼泪也流了下来。丁一凡的样子实在是太惨了。   第三天下午,李冬平从牛奶厂找了一辆平板车,他和丁昊翔与一帮子荣城的铁杆鸽迷把丁一凡的尸首拉到火葬厂。因为丁一凡属于专政对象,火葬厂革委会明确指出:“火葬可以,但家属不许哭泣,不许佩带白花,不准摆放花圈,骨灰盒必须是五块钱以下。”众人默默地给丁一凡料理了后事。从那以后,丁昊翔很少说话,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李冬平经常过来,他往往都是在晚上才来,来的时候,他总要带着些吃的东西,偶尔是半瓶牛奶,也或者只是喂牛的豆饼和玉米,鸽子已经不多了,一共只有十二个,它们与丁昊翔共居一室。丁家的院子里先后搬来两家人,一家是荣城医院的一个司机,另一家是机械厂的一个老工人,丁昊翔只蜷缩在楼上的两间房子里。   日子一天天平静下来,丁昊翔仍旧在机械厂上班,但由技术员变成了钳工。他起得很早,每天天不亮都到厂里,别人都下了班,他还在工作。厂革委会对他的评价不错,认为他是机械厂改造的最好的一个黑五类。只有丁昊翔的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不想回家,是因为不愿意见到那个令他伤心欲绝的环境,他心里的痛楚只有在拼命干活、浑身酸软无力的时候,才有所消减。他怕自己清醒,怕清醒地面对眼前的一切。伤痛暂时埋在心里的深处后,他更思念自己的女儿,曾在一次上班的路上,他见过荣思浓带着她去上班,遥遥地跟出很远,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生活永远是生活,就算是战火纷飞的年代,就算是社会动荡的年代,它依旧离不开吃睡两个字。荣禄得知丁家的情况后,忽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而荣思浓的母亲自从受到惊吓后,时而正常,时而疯疯癫癫。在一个下午,趁着荣禄不在家,一把火点燃了鸽棚,等到荣禄的几个弟子赶来时,只抢出了几羽鸽子。失去鸽子的荣禄,心里的半边天就已坍塌了。   他整日与酒为伍,实在喝不到的时候,就用酒精兑了水喝。终于有一天,他睡着后就再没能起来。生活的担子重重地压在了荣思浓一个人的肩上。荣思浓知道自己错的时候,胜男已经两岁半,张广年的一个耳光让她看明白了许多。那天下班后,作为毛巾厂一把手准夫人的荣思浓有意路过革委会办公室,她想等张广年一起走,听到里边有动静,便把耳朵贴在了门缝。里边有调笑声,一个熟悉的女声:“别弄,别弄,你弄得人家痒得慌。”一个喘息的男声说:“痒?痒什么?哥一会就给你止痒。”女声说:“不么,你找我除了这事就是干这事,干这事,你怎么不找荣思浓那个大傻*呢?她的那两个家伙才大呢,像面口袋似的。”男声说:“谁找那个贱货,连他老子、丈夫都能出卖,她什么干不出来。”女声说:“你们男爷们没一个好东西,你是不是也等着把我玩腻了,再骂我傻* ,然后甩掉我?”男声说:“你一点都不傻,那东西也不大,哪像荣思浓那烂松紧,进去后连底儿都探不到。”   荣思浓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一脚踹开了门,墙边的小行军床上铺满了毛巾,李香芸白花花的腿耷拉在床沿下,张广年裤子半褪在膝下背对着荣思浓。荣思浓骂了声“婊子”便扑向李香芸,只抓了一把,张广年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摔到了墙边。   血顺着荣思浓鼻间淌下来,荣思浓像一条好斗的母兽再一次扑上去,还没到李香芸的近前,又被张广年一脚踹到了肚子上,她疼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李香芸捂着被抓伤的地方叫嚷着:“打、打死这个臭婊子!”张广年点着一支烟冷笑着说:“臭婊子,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呢?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最多就是个狗屁,老子随便伸出一根指头就能捏死你,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着,看老子精彩的表演。”说完,他丢掉手中的烟头,拉过李香芸便做了起来。   荣思浓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她的信仰忽然坍塌了。地上有半快砖头,荣思浓悄悄挪过去,把砖头紧紧抓在手里。李香芸猪一样哼哼着,张广年耷拉在床下的军用腰带的铁裤带勾碰着地哗啦啦地响,他前后运动着说:“臭婊子,你看呀,你不就喜欢这个,你看人家这里的毛都比你的头发要好看,你算什么?你是天下第一个大傻* 。”大傻*、大傻*……声音在荣思浓的脑海中回荡着,她额头上的青筋蹦起老高,砖头在手里攥出了汗。猛然,她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站起身,砖头狠命地砸在了张广年头上。鲜血迸溅,张广年转头死命地瞪了她一眼,“扑通”摔倒在地,李香芸“妈呀”一声晕了过去。   丁昊翔是在两天后才知道毛巾厂发生了重大反革命事件,革委会主任张广年被一个黑五类女工砸成了重伤。第三天,公安局对他进行问话,之后,便把一个女孩送到了他的家。半个月后,荣思浓被判了十五年的有期徒刑。服刑前,监狱那边打电话到机械厂,要求丁昊翔带着孩子去探一次监,因为犯人的情绪相当的不稳定,连续出现三次自杀行为。丁昊翔根本就不想见荣思浓,他心里想:“恶有恶报,活该你得到这种结果。”没想到机械厂把这件事作为了一项政治任务,屡次三番地做丁昊翔的工作。小胜男也想妈妈,好几次的夜里,她哭着醒来喊妈妈。两面夹击下,丁昊翔决定去探监。厂里得知他同意后,革委会主任特意派了他的车送丁昊翔父女。   看守所在荣城的东北角,以前曾是关押共产党以及爱国人士的地方。隔着一个小小的铁栅栏,丁昊翔看到了拖着手铐脚镣的荣思浓。她头上、胳膊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眼睛空洞洞的,头发也干涩无光。见到丁昊翔,她忽然扭头便走,狱警连忙拉住她说:“你不是要见你的亲人吗?”荣思浓低低地说:“我没脸见他,我只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丁昊翔对他旁边的狱警说:“同志,我不想让孩子见到她戴手铐、脚镣的样子,这对祖国未来花朵的心灵来说,是一种伤害。”狱警做不了主,拿起电话请示,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边才指示,同意取掉荣思浓的手铐、脚镣,但必须有三个警察在场。   外边的话,里边都已经听到,女狱警对荣思浓说:“你也拾掇拾掇吧,一会你就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了。”荣思浓很听话,她在狱警的帮助下,擦洗了脸,拢好了头发,换过了衣裳。全部做完后,那女狱警左右看看,见她的脸色苍白,又出去寻来了一点胭脂,帮她擦在两颊。   荣思浓见到胜男时,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想过去抱起孩子,可被一个狱警挡住了。那狱警严肃地说:“荣思浓,注意纪律!”小胜男看到妈妈挣脱开丁昊翔的手哭喊着:“妈妈,妈妈,你这是怎么啦?你去哪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呀!”警察拉住了孩子,那孩子拼命地踢打着身材魁梧的警察喊:“妈妈呀!妈妈!胜男想你,想你呀!”丁昊翔的鼻子酸酸的,他的眼睛一热,一串眼泪滑落下来,转身抹泪时,胜男哭得背过气。他忙回转身从警察手中接过孩子,缓缓拍打着她的背。荣思浓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地吓人,她几次欲站起身,都被她旁边的狱警摁到了椅子上。一个女狱警哭了,另外两个男警察把脸扭到一边。丁昊翔忽然说:“求求你们了,让孩子过去一会吧,求求你们了。”几个警察都不说话,荣思浓忽然跳起来哭着向监狱里边跑去。   那一刻,丁昊翔几乎原谅了荣思浓。   3   孩子是治疗丁昊翔心理伤痛的一剂良药,他变得勤奋异常,早上给孩子做好饭就去收拾鸽子,收拾完鸽子,胜男恰好吃过饭,他便推出车子带着孩子去上班。到了厂里,他先把孩子送到西边的幼儿园,然后换过工作服干活。到了下班,他从幼儿园里接出孩子,顺路买菜回来做饭。日复一日,他倒也觉得充实,伤痛渐渐淡了,每当看到孩子的笑脸,总有一种温馨泛起心头。   这日,丁昊翔和往常一样买菜,走到副食门市部门前,见对面墙边的三个长头发小流氓正把一个姑娘拥来挤去,那姑娘不时尖叫一两声。他不愿多招是非,抱着胜男进了门市部,卖菜的一个中年妇女边给他称土豆边骂着:“这几个小流氓,也没人管了。”旁边卖青菜的一个姑娘说:“那姑娘也够可怜的,在这儿转了三天了,看样子是无家可归呀。昨天我见她在咱们这里转悠,还给了她一个萝卜,她连洗都不洗,就狼吞虎咽着,似饿极了。唉!真可怜。”正说着话,那姑娘尖叫着跑进来,后边的几个流氓尾随着过来。丁昊翔瞧着眼熟,等她跑近了,丁昊翔喊了声:“丽丽,怎么是你?”胡丽丽已看清了丁昊翔,她忙躲到丁昊翔的车后,惊恐地看着几个吹着口哨的流氓。一个流氓栽着膀子过来说:“小子,识点像,别管爷们的闲事。”丁昊翔狠呆呆地盯着三个流氓抱下胜男塞给胡丽丽说:“怎么着?爷今天管定这件事了,你们滚不滚!”右边两个流氓狂笑着逼近,左边的一个流氓玩弄着手里的弹簧小刀靠过来。   丁昊翔后退着,当他的身子抵在卖肉的案子时,已无路可退。他眼角的余光四下搜寻着,一把剁肉的板斧出现了,他顺手操起冲了过去,手拿弹簧刀的流氓眼见板斧劈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妈呀一声喊道:“哥们,快走,这家伙真玩命!”丁昊翔作势追了几步,卖肉的师傅忙从柜台里跳出来夺过丁昊翔手中的板斧说:“小伙子,吓走他们就行了,千万别玩真的,出了人命我也脱不了干系。”丁昊翔对吓傻了的胡丽丽说:“丽丽,快走!”说着,他先踏出了菜站的门口,打开车锁跨上车说:“丽丽上来,快点!”胡丽丽抱着胜男上了车子,他们走出不远一大群流氓追过来。丁昊翔的车子蹬得飞快,几分钟后,流氓便被甩脱了。   到了家,丁昊翔长长地出了口气,单腿支住车子,听到后边“扑通”一声,回过头,胡丽丽与胜男倒在地上,胜男哇哇地哭了。丁昊翔支住车子,抱起胜男拉了胡丽丽上了楼。安顿好她俩,他又下楼把车子推进院里锁好。做饭那会儿,丁昊翔问胡丽丽:“你怎么独自一人跑出来了?”胡丽丽垂头说:“爸爸被抓走了,妈妈也被关了起来,我们家被几个造反派占了去,我的家没了。”丁昊翔说:“那你就先住我这儿吧。”胡丽丽抬起头说:“你不怕被牵连?”丁昊翔叹了口气说:“怎么不怕,但我更不能眼看着你无家可归被人欺凌。”胡丽丽呜呜地哭着说:“昊翔哥……”   胡丽丽大口吃着那碗没有几个油花的烩菜。丁昊翔瞧着心酸,不由得想起了胡丽丽小时侯的样子,他暗道:“可怜呀!那时她吃菜都是挑挑拣拣,每次她吃完饭的桌子上总有几块肥肉和葱花,吃个苹果还要削皮。”胡丽丽的碗空了,她用筷子拨拉着碗边一个葱花送到嘴里。丁昊翔站起来,把自己碗里的饭菜拨进了胡丽丽的碗里,胡丽丽鼓着腮帮子,眼泪哗哗地淌着。胜男刮着脸说:“阿姨羞,阿姨羞,大人还哭。”丁昊翔斥到:“胜男,不许胡说,走,跟爸爸收拾屋子。”胜男跟着丁昊翔去了旁边的房间,临出门,她还对胡丽丽刮了刮脸。   丁昊翔找来一个大笼子,把屋里的鸽子装起来,拿到了房顶。胜男坐在地上小凳上摇着一个乌黑的布娃娃,不久,她的两个眼皮便打起架来。丁昊翔见状,抱了孩子回到自己的屋子。胡丽丽见他们进来,不安地说:“昊翔哥,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要不,我走吧!”丁昊翔奇怪地看着她说:“你的家都没了,你去哪里?”胡丽丽呜咽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丁昊翔过来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傻孩子,你哪里也不要去,这里就是你的家,就住这里。今天晚上,你和胜男睡这张床。”胡丽丽一头扎进丁昊翔的怀里说:“那你……”丁昊翔替她抹了一把泪说:“我住旁边那间,你记着,白天可不许出去,千万别被人看到,床底下有书,寂寞的时候就看书吧。好了,你们两个现在就睡吧。”   胡丽丽躲在丁昊翔家里已快两个月了,因为不再颠沛流离,她的脸颊很快丰腴起来,胜男也早已经接受了这个小阿姨。家里多了一个女主人,渐渐像个家的样了,床单干净了,地面整洁了,连胜男的穿着也变得得体了。胡丽丽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收拾家,然后再看着太阳一点点偏西,直到院子里出现了响动的时候,她知道丁昊翔和女儿就快回来了。   这个时候,她就到了厨房,开始忙碌晚饭。刚来时,她不是将饭闷糊了,就是把菜炒咸了,慢慢地,她做的饭菜成了胜男最喜欢吃的了。她喜欢瞧着丁昊翔吃饭的样子,每次端上饭菜她只吃几口,剩下来的时间,不是给胜男喂饭便是看丁昊翔吃饭。有几次,丁昊翔瞧她看自己的眼神异样,便笑道:“丽丽,你总瞅着我干什么?赶紧吃饭呀!”每逢丁昊翔这么说,胡丽丽便垂下了头,满脸娇羞的样子。这天饭后,丁昊翔说:“丽丽,我昨天在废品收购站看到一套崭新的高三课本,想着你在家没事,就买了回来,我好像记得你上高三时才停课。”胡丽丽说:“高二下半学期,学校就停了课。”丁昊翔说:“我看你在家里没事,还不如把高三的课本读一读,也许将来会有用的。”胡丽丽叹了口气说:“都忘得差不多了,谁知道能不能捡起来,数理化和语文还好说,那英语肯定是不行的,我打上初中学得就不好,怎么能学会。”丁昊翔说:“你还别说,其他的功课我还真辅导不了你,这英语嘛,没问题。”胡丽丽说:“真的?你不会骗人吧。”丁昊翔说:“当然是真的啦。”胡丽丽撇撇嘴说:“我不信,你要是能把高三的英语课本全读下来,我才相信的。”丁昊翔真就把高三的英语课本拿过来读了起来。读了几句,胡丽丽说:“别读了,别读了,有什么神气的,我想起来了,你爸爸曾是留学欧洲的博士,他儿子的英语绝不会错到哪里。”她的话音未落,丁昊翔脸上的笑容便僵硬了,他合上书本转身去了旁边的房间。   胡丽丽知道自己的话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她后悔得差点扇自己两个耳光。一连三天,丁昊翔很少说话,吃过饭便去了旁边的房间。胡丽丽正想着怎么让他高兴起来时,丁昊翔却恢复了常态,他开始帮助胡丽丽补习英语,他们在一起念英语的时候,胜男也跟着像模像样地哼唧着。每当丁昊翔给胡丽丽讲完,胜男便吵着要跟胡丽丽学。胡丽丽给胜男讲的时候,等于自己又复习了一遍,因没有什么动机目的,他们的学习不是很累,胡丽丽进步得却很快。丁昊翔讲到哪儿就算哪儿,根本没什么章法,胜男虽说学不会,但她的记忆力出奇得好,只要胡丽丽哪句讲得不对了,她马上就反驳。为了应付胜男的胡乱追问,胡丽丽只能认真地学,这样一来,她的英语有了一个突转,她慢慢喜欢起英语了。   好久不来的李冬平在一个星期天来了。他来的时候穿着一身草绿色军装,丁昊翔正在楼顶的鸽棚。胡丽丽没想到有人会来,她正与胜男在床上玩耍。李冬平见到胡丽丽吃惊非小,胡丽丽见到李冬平也更吓坏了,她以为是红卫兵或者是革委会的人追到了这里。两人相对愣了片刻,李冬平说:“丁昊翔呢?”胡丽丽指了指楼上。李冬平爬上楼顶见到丁昊翔的第一句话是:“那姑娘是谁?”丁昊翔被问愣了,随后想到李冬平准是见到了胡丽丽,他反应很快,马上说:“是荟城的一个远房表妹,过来帮我带带孩子。”李冬平也没深问,说:“鸽子怎么样了?”丁昊翔说:“能怎样,我不想孵小鸽子,把公母都分开了。”李冬平说:“我们牛奶场的几个王八蛋盯上了我的鸽子,我怕他们这两天就要下手,能不能把那几个好的先放到你这里?”丁昊翔说:“他们盯你的鸽子做什么?”李冬平说:“他们说那是资本主义尾巴,必须割掉。我估摸着是田红兵他二哥背后捅鼓的,他前几日向我要过鸽子,我没给他。”丁昊翔说:“那我这里就保险了?”李冬平说:“你有奖状,他们不敢动。”丁昊翔想了想点头说:“那你就提过来吧。”下午,李冬平满头大汗来了,他只拿了八只鸽子,同时还提着一袋子粮食。丁昊翔说:“鸽子拿来就拿来吧,拿粮食做什么?”李冬平说:“我比你方便,牛奶场的边角料就够了,也不花什么钱,以后,我每个月都给你弄点喂鸽子的粮食。”丁昊翔什么也没说,他现在的条件负担这些鸽子确实吃紧。   这一日,胡丽丽无事可做,就钻到床底下翻腾,想找一两本小说看。小说只找出一本线装旧版的《金瓶梅》,却翻出了三个漂亮的日记本、三本英文书籍和一个医院用的硬皮工作日志。书已经发黄,上边印有鸽子的图片,她翻了翻,所有的东西都是用英文写的,那书也是英文的,都看不懂。打开那本大大的硬皮本,里面都是些图表,唯一能看懂的是一些个阿拉伯数字。她信手把这些书本放到了旁边,翻开了《金瓶梅》,只翻了一页,里边的插图便让她的脸红了。她慌忙把书丢到一边,啐道:“这是什么流氓书!”一阵风把书吹开,里面的插图像是电影一般翻转着,胡丽丽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书。瞟了几眼,她脸热心跳,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已是下午,太阳慢慢偏西。不久,外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她忙卷好书,钻到床的底下,用力向里塞着。藏好书出来,她还是不放心,生怕丁昊翔知道她翻过那书,于是又钻到床底把书拿出来。就在这时,胜男的说话声传上来,接着便是上楼梯的声音,胡丽丽忙把书塞到了床下。   丁昊翔进来时,胡丽丽的脸通红。他见胡丽丽脸色异样,过来说:“丽丽,你怎么了?不舒服?”胡丽丽忙掩饰道:“今天头有点疼。”丁昊翔用手触了触她的额头,滚烫,他忙说:“感冒了,你躺着吧,我去做饭,顺便给你熬些姜汤,发发汗就好了。”胡丽丽明知道丁昊翔不会翻床的,但她还是不放心,依着丁昊翔的意图躺在了床上。丁昊翔扯过被给她盖上,回身去做饭了。胜男见父亲出去,小声说:“阿姨,陪胜男玩一会好吗?”外边的丁昊翔似听到了女儿的话,他进来说:“胜男,别缠着阿姨,她生病了,你过来帮爸爸择菜好吗?”胜男眼巴巴地看着胡丽丽,丁昊翔一把拉了她出来,胜男委屈地哭着说:“不嘛,不嘛,我要跟阿姨玩。”丁昊翔说:“乖孩子,阿姨明天好了,你再跟她玩。”胜男蹬着腿哭起来,丁昊翔啪地拍了她一把,胜男的哭声更大了。胡丽丽再也躺不住了,她爬起来说:“昊翔哥,我没事,让孩子跟我玩吧。”丁昊翔没作声,手却松开了胜男。胜男一路跑着进来。   晚饭过后,胡丽丽的头有些发沉,晕乎乎的,她暗道:“莫不是真感冒了?”这样想着,头越发沉了,丁昊翔端着半碗姜汤进来,他翻箱倒柜地寻着什么,胡丽丽说:“昊翔哥,你找什么?”丁昊翔说:“我记得有一块红糖,不知放在哪里了?”胡丽丽说:“在外边橱柜上第二层的一个纸包里。”丁昊翔依言果然找到了一块小土豆大小的红糖,打开纸包,胜男噙了一个指头目不转睛地瞧着。丁昊翔说:“胜男,你不许吃,阿姨病了,给她冲水喝好吗?”胜男不说话,只顾看着纸包。由于存放的时间久了,红糖非常的坚硬,丁昊翔掰了几下,都没有掰下来,他的手上粘了些糖屑。眼见着胜男可怜巴巴的样子,丁昊翔把手伸过来说:“胜男,你舔舔。”胜男舔了舔说:“爸爸,真甜。”   胡丽丽瞅着心酸,泪水噙在了眼眶中,她哽咽着说:“昊翔哥,留给孩子吧,我不喝。”丁昊翔没理她,从外边找了擀面杖,将糖击碎,蹦起的碎块落在了地上,胜男弯腰捡起放到了嘴里。胡丽丽再也忍不住了,她哇地哭了。丁昊翔的鼻腔发痒,他强忍着。胜男见胡丽丽哭了,忙说:“阿姨,胜男不吃了,你别哭好吗?”胡丽丽从床上起来,夺过丁昊翔手里的糖,找了一个大块的塞到胜男的嘴里说:“好孩子,阿姨不吃,你吃,你吃,等将来阿姨有了钱给你买大大的一块。”   夜里,胡丽丽头痛欲裂,偶尔的呻吟让丁昊翔心里惴惴,连着过来几次,每次摸她的头都是滚烫。丁昊翔又是担心又是着急,逼着她喝了几回水,胡丽丽拉着他的胳膊泪水汪汪。看着胡丽丽的烧不退,丁昊翔在家里翻腾着,他想找些退烧的药,药没有找着,却看到了几本书与日记,因为心急,他只撩了两眼。   到了后半夜,胡丽丽梦呓般地喊着:“爸爸、爸爸……你们不能带走他呀……昊翔哥,你妈妈说让我做你家的媳妇,我、我……”过了一阵,她又说:“昊翔哥,你、你喜欢我吗?我想吃鸡蛋……”她这一说,丁昊翔忽然记起,楼顶的两个母鸽子配到了一起,好像还下了蛋。他披上衣服上了楼顶,进到鸽棚,在一个母鸽子的身下还真找到两枚鸽子蛋。丁昊翔拿了鸽子蛋下来,点着火,把鸽蛋放到锅里。袅袅的热气丝丝缕缕地顺着锅盖的边缘溢出来,炉火正旺,热气渐渐浓郁了,透过那朦胧的蒸汽,丁昊翔隐隐看到一个影子。影子近了,他想抓住她,但每次当手快够到那影子时,影子便飘忽着远去了。咯咯的笑声传过来:“昊翔哥,你抓不到我,我躲到这儿了,你找啊!”丁昊翔忽觉得自己也飘了起来,他跟随着那影子飘呀飘呀,飘到了城外。一根树枝挂住了前边的影子,他飘过去刚抓住她,喀嚓一声,他与那影子都跌落在一个碉堡里。微弱的光线射到干草铺的铺上,一个洁白的身子扭动着,他的嘴发干,呼吸也变得艰难了。他想过去,但腿如同绑了绳子,一下也不能挪动,忽然那影子贴过来,把脸紧紧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丁昊翔始终没有看到影子的脸,他托起影子的头,吓得发出一声惊叫:“丽丽,是你?”胡丽丽双眼迷离,皓齿微露,似在等待。丁昊翔一把推开影子说:“丽丽,不行!”影子被他推得支离破碎,凄惨的声音远远传来:“昊翔哥,你真狠心,你要把我推到哪里?”这时,几个带红袖标的人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他们一把抓住了她,向黑暗中拖去。丁昊翔挣扎着说:“你们不能带她走,你们不能带她走!”正着急,一个声音说:“昊翔哥,你醒醒,你醒醒呀。”   丁昊翔睁开眼,胡丽丽却站在旁边。呆了片刻,他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梦,胡丽丽说:“昊翔哥,你做噩梦了?”丁昊翔站起身打岔道:“你怎么出来了?”胡丽丽说:“你不是在喊我吗?”丁昊翔不自然地说:“没、没呀!”胡丽丽转过身边向里走边说:“昊翔哥,你也早点睡吧。”丁昊翔这时想起了锅里的鸽子蛋,他说:“丽丽,你等一下,我给你煮了鸽子蛋,你吃完再睡吧。”说着话他用手去揭锅盖,只提了一下,丁昊翔的手立刻松开了,锅盖哗啦又落在锅上,他的拇指和食指火辣辣地疼。胡丽丽忙过来说:“怎么啦,昊翔哥?”丁昊翔找了块湿抹布揭起锅盖,锅里的鸽子蛋却变成了黄颜色。他取出鸽子蛋丢进一个水碗里说:“你吃吧,吃完就好了。”胡丽丽一头扎到丁昊翔的怀里抽噎着说:“昊翔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想着刚才的梦,丁昊翔慌忙推开她说:“傻孩子,我没有妹妹,从小就把你当妹妹的,快吃吧。”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胡丽丽如同这春天里的花,出落得更漂亮了,单薄的衣裳下,她的身子凹凸有致,红润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脉脉含情。一个冬天,她成熟了,犹如秋后还没有转红的葡萄,只要经过一场风霜,那葡萄一夜间便红得发紫了。这天傍晚,丁昊翔和往常一样回到家,胡丽丽却不见了,他挨个屋子找了以后,还是没见着她的身影,一时愣在当地。心事重重地揭开锅,里面有做好的饭菜,他点着火把饭菜热了端上桌子,看到胜男坐在一个角落里哭泣,就说:“胜男,你怎么不吃饭?”胜男搂着她那个洋娃娃说:“我不吃,我等阿姨。”丁昊翔说:“阿姨出去办事了,她一会就回来,你先吃吧。”胜男固执地说:“不是的,不是的,阿姨肯定被大灰狼叼走了,肯定的,要不,她会告诉胜男。”   4   丁昊翔的眼睛一亮,他起身四处搜寻着,胜男说:“爸爸,你找什么?”丁昊翔没作声,忽然,他看到门的背后有一张白纸,地上是一个硬皮笔记本。白纸上面写着:“昊翔哥,我拿了你十块钱去看我爸爸了,估计得晚点回来,饭菜在锅里,你和胜男热了吃吧,别等我了。”草草吃过饭,丁昊翔出了一阵神,随手翻开地上的本子,居然是父亲的日记,随手翻了一页,便看到了这样的字样:   三月二十日,有风。   小翔今天拿回的鸽子很有看头,仕杰那边不可能有这样好的鸽子,难道是荣禄家的?   五月三十日,晴。   昨日偷看了小翔的鸽子,这孩子,跟我藏心眼,把灰鸽下的蛋都挪到别的巢箱里孵了。看样子灰鸽确系荣禄的鸽子,这羽鸽子的辈分还挺高,遗传也比较稳定,居然能够孵出两只红鸽子,唉,这孩子,他是怎么弄到荣禄的鸽子呢?难道……   丁昊翔翻了几下,眼睛便模糊了,他放下日记本盯着屋顶呆了半晌,又拿起另一本日记:   七月六日,晴。   今天小翔的鸽子从土木尔台回来了,看到他高兴的样子,很是激动,其实他的鸽子还是配得不太得当,假如他用荣禄的灰鸽配上去年的一千公里亚军的母亲,也许回来得更快,不过,这也相当的不容易了。   七月十四日,阴。   这次土木尔台的比赛,让我更清醒地认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整个鸽群在退化,若再没有新鲜血液进来,用不了几年,这些鸽子将与获奖无缘了,更有甚者,也许连归巢都难。   九月九日,阴雨。   小翔找荣禄的姑娘是不合适,但他现在又迷到了里面,强行制止,必会适得其反,怎么办呢?唉!真不该让他去荣禄那边探听消息。红玉说的对,若不是那次,也许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十月十日,阴   生米已煮成熟饭,悔之晚矣!由他去吧,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   十月十五日,晴。   荣天放的土木尔台的亚军太丑了,他居然也是用荣贵的一只鸽子进行杂交的。当年还真小瞧了荣贵,如果他不离开荣城,还真是个对手。荣贵这人实在不简单,若不是他太媚外了,也是一个不错的人。真没想到,把玛尔斯的鸽子与迈克修的鸽子杂交后,会出这么好的鸽子。哦,不对,他们的鸽子配到一起,严格地讲,不能算是杂交,他们都有欧洲司达沙的鸽子,属于远亲相配,照荣天放鸽子的眼睛来看,介于玛尔斯与麦克修鸽子之间,相当的成功。荣天放用我的鸽子与那些鸽子杂交后,鸽子的个头明显大了,杂交出优势,看样子,自己的育种方法还是有了偏差。   看到这里,丁昊翔的眼皮有点发沉,胜男歪在床上已睡熟了。丁昊翔扯过一条被,幽幽的香气袭来,这是胡丽丽的体香,愣怔了好长时间,他才将被盖到胜男的身上。想起胡丽丽,他不禁替她捏了把汗,这个姑娘,真是不错,将来不知谁有福气把她娶回家。想到这里,他的心犹如针扎了几下,他有些奇怪自己,难道自己真喜欢上了她?用力甩了甩头,他想把胡丽丽甩到一边,谁知胡丽丽却像长在了他的心里,怎么甩都甩不脱。   回到桌前,丁昊翔把那本医院日志翻开,让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日志里详细地记录了家里整个鸽子的繁衍过程,他忽然发现父亲在鸽子的造诣上远比他强得多。翻到后边,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鸽子脚环,他再也按捺不住,拿着日志上了楼顶,一一抓过鸽子,对过脚环,只有三只对不上,那是李东平拿来的。他实在佩服自己的父亲,连自己育出的小鸽子,里面都有详细的记录,没有一点错误。那些鸽子的父亲旁边都注明了出自荣禄之手。从鸽棚里出来,丁昊翔望着东边的天压抑地哭起来,他越哭越伤心,哭了半晌,心里痛快了些,才捧着那本日志下得楼来。   推开房门,他傻了一般立在当地,胡丽丽在抹泪,是胡丽丽,真是胡丽丽!他揉了揉眼睛,又用手触了触胡丽丽的头发。看到丁昊翔,她跳起来搂着他的脖子说:“昊翔哥,你去了哪里?你去了哪里?我好担心呀!”丁昊翔摸着她的头发说:“看到胡伯伯了吗?”胡丽丽哭得更欢了,眼泪打湿了丁昊翔的前胸。她说:“昊翔哥,你不怪我?”丁昊翔说:“傻丫头,哪有当哥的怪罪自己妹妹的,别傻了,快告诉我见到林阿姨和胡伯伯了吗?”胡丽丽说:“我见到我妈了,她在青年农场接受改造,挺好的,她说她见过我爸爸,也挺好。妈妈知道了你家的事,她让我劝你好好地活着,她还让我安心住在这里,说以后不许再去看她,以免连累了你。”丁昊翔的心情一忽儿开朗了,他说:“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去热饭。”胡丽丽撒着娇说:“不嘛,不嘛,我要你陪我一会。”丁昊翔笑着说:“我每天不都在这个家里吗?这么大的姑娘还这样,羞不羞?”胡丽丽忽然在丁昊翔的脸上亲了一下。床上胜男不知何时醒来,她坐起身说:“阿姨,羞羞羞,阿姨亲爸爸喽。”胡丽丽转身过来搔胜男的痒,两人一时滚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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