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亡-养鸽者(九)

2013-01-03 21:33:51

(九)1   年,在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中走远了。就像一扇门被打开,春天的气氛好像从门外一下子挤进了门里,暖和得让人有些不知所措。荣城的正月里总是闲赋的人居多,只要能揭开锅,大家都要走走串串的。年前那次比赛勾起了更多人的兴趣,好些个人都找周子善,想再比一次,这让周子善实在出乎意料了。再者,他自己也没有尽兴,想再比一次,于是忙着穿梭于众人之间,大家的情绪空前高涨,比过赛的人对丁一凡都不服气,觉得他运气好。没比过的人觉得刺激,又觉得丁一凡的钱来得容易,再加上那次比赛只丢失了一半的鸽子,人人都有能力再次比赛。一场规模更大的比赛正在酝酿中。经过几次商酌,比赛地点定在了西区比赛的终点站,距荣城八十多公里,参加比赛的人也多了一倍。因为这次比赛的人多,大家决定多设几个得奖鸽,吵吵闹闹中,最后决定取前六名。   比赛那天,天气出奇得好,虽然距程增加了将近一半,但刚到了下午四点,荣贵的一只鸽子就飞了回来,过了半个钟头,丁一凡的两只鸽子同时到达,紧跟着的是荣天放的一只鸽子。又过去一个钟头,刘德海回来一只,天擦黑的时候,周子善与李天龙各有一只入账。到了第二日,又回来十几只。丁一凡共放了十二只,只回来六只,这六只鸽子中有四只是荣仕杰套美国人的那只鸽子育出的,其余两只则是头一次从荣仕杰那里拿回来的黑鸽子的儿子,自己先前那些鸽子的后代全部未归。   祖宗留下的东西不一定全是好的,包括文化,这个念头产生于一瞬间,又好像积存了好些年。他忽然想何娜小姐买的鸽子也该到了吧,如果用那些鸽子作育后代,结果又会如何呢?正胡乱想着,一个少年慌慌张张跑进来道:“丁大爷,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丁一凡见是荣仕杰的一个小兄弟,道:“什么不得了了,怎么啦?慢慢说。”那少年结结巴巴地道:“荣爷与人打起来了,巡捕都去了。”丁一凡忙道:“在哪里?跟谁打起来了?”少年道:“将将荣爷去南市茶楼喝茶,碰到了西区那个假洋鬼子,两个人三句话不对,就扭打起来,巡捕房来人把荣爷带走问话了。”丁一凡听到此处,慌忙叫汽车夫发动汽车,将出了胡同口,远远看到荣仕杰和一个巡捕走过来,那荣仕杰乌黑着眼圈兀自气昂昂的。   丁一凡叫汽车夫停下车走出来,正要训斥荣仕杰几句,见他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咕咚一声咽到了肚子里。巡捕把荣仕杰交到丁一凡的手里道:“丁博士,你要多加管教他才是,这般胡闹怎么能行?”丁一凡摸出一块钱塞到巡捕的手中道:“多谢关照。”   巡捕捏了那钱放进口袋,顺手摸出一个纸条递给丁一凡,丁一凡觉着奇怪,但没说什么。回到家里,丁一凡展开纸条看去,字迹十分地潦草,只一句话,打得好!令表弟已经完璧归赵,落款是张守清。看罢纸条,丁一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嘟囔了一句,这个张守清!那边的荣仕杰道:“丁爷,你怎地想起了他?”李妈正用碘酒给荣仕杰涂抹着,他这一说话,牵动了脸上的肌肉,碘酒涂到了他的嘴唇上。丁一凡理他这个茬,随口道:“仕杰,你怎么又去打架了?”荣仕杰气恨恨地道:“那个王八蛋荣贵,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的坏话,他妈的,他还认为自己了不得了,不就是飞了个第一吗?”   此时,丁一凡大抵明白了他们打架的原因,他忽然道:“荣贵这次回来多少鸽子?”荣仕杰歪着脑袋瞧着丁一凡,过了一阵才道:“听人说,他也回来六七个,不知是真是假。我估摸着他是没回来那许多的,要不然早拎着鸽子在茶楼转悠了。”他们说话时,一辆洋车停到了院子里,朱秀云款款下了车走进来,见朱小姐来了,荣仕杰起身道:“丁爷,没什么事我先去了。”丁一凡从口袋里取出二百块钱递给他道:“这次赢了五百块,你那里的一只得了二百块的彩头……”还没等丁一凡把话说完,荣仕杰的手已探过来。   看他迫不及待的样子,丁一凡猛然把手收回去道:“不行,这些都给了你,你又要到外边胡乱花了,这么吧,还是让荣大娘替你把着吧。”荣仕杰嘬着牙花子,连连作揖道:“我的大爷,这钱若是到了我妈的手里,我是花不着几个,你还是给了我吧。”朱秀云笑道:“一凡,你快给了他吧。”正在这时,荣大娘手里抓了块布料踏进门槛。丁一凡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了。”荣大娘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一个死老太婆怎么挂到你们的嘴上了。”   荣仕杰见到荣大娘,知道这钱无论如何也是拿不去了,他一个劲地给朱秀云使眼色,朱秀云只是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还是旁边的李妈心软,她道:“少爷,你还是给他些零花钱吧。”朱秀云趁势从丁一凡的手中接过钱,抽出一张十块的递给了荣仕杰。接着,用剩下的钱拍拍荣大娘的臂膀道:“荣老太太,这是你儿子替你赢的钱,快快收好,免得叫人夺了去!”荣大娘见朱秀云手里那么多的钱,揉揉眼睛道:“朱小姐,你又冤我,他去哪里能赢这许多的钱。”李妈道:“荣爷与我们家少爷用鸽子比赛赢来的,你快收好吧。”荣大娘接钱那一刻,看到荣仕杰受伤的脸,忙凑上前急切道:“仕杰,你的脸……?”荣仕杰搂了空子从荣大娘的手中夺了一张撒腿跑向门外,他一面跑着,一面道:“丁爷,我拿这钱有用项,千万莫要见怪。”   荣大娘踮着小脚撵了两步,眼瞅着荣仕杰跃出门槛一溜烟地跑远了。朱秀云瞧着他们,笑得弯下了腰,丁一凡也微微笑着摇摇头。李妈跨出门槛扯了荣大娘向后边去了,那荣大娘边走边回头嘟囔着:“这个猴崽子,又在外面生事!”   2   丁一凡正待往书房里让朱秀云,朱秀云却道:“不进去了,你的心肝宝贝回来了。”丁一凡左右瞧瞧小声调笑道:“什么心肝宝贝,你才是我的心肝宝贝呢?”朱秀云拿眼睛剜了他一下,眉眼间似笑非笑道:“你真不急着去看它们?你可不要后悔哟!”丁一凡见她这个样子,忙道:“究竟是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是不去的。”朱秀云道:“你果真不去?若是表妹给你从欧洲买回鸽子你也不去?”丁一凡听了这话,一把抓紧朱秀云的臂膀摇撼着道:“真的?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朱秀云甩脱丁一凡的手幽幽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的,你的鸽子远比我重要得多,唉,活着还不如几个长毛的东西!还说什么我是你的心肝宝贝。”   到了朱宅,朱太太正陪着一个瘦长脸的中年男子说话,见他们进来,朱太太道:“这便是娜儿所说的丁博士。”瘦长男人起身拱手道:“鄙人尤顺达,有兴不辱使命。”丁一凡忙拱手道:“先生客气了,多谢尤先生。”大家重新落座后,朱太太笑道:“你们聊吧,我有些倦了,人上了岁数总是这样。”尤顺达与丁一凡同时起身,尤顺达道:“朱太太,还望您在何专员那边美言几句。”朱太太笑道:“你既得了娜儿的亲笔信,应该是无大碍,我这老太太又能做什么,不过,我隔些日子过去后,会提到你的。”尤顺达鞠了两躬卑谦道:“多谢朱太太了。”   朱太太离去后,尤顺达道:“丁博士,还望您见谅,何小姐本来让我捎的是十一只鸽子,但在途中辗转着,死去两只小鸽,这是那两只鸽子的足环。”丁一凡是出过洋的人,他也知道路途遥远,这种损失也在情理中。他道:“劳尤先生捎回来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尤先生这般自责,我会更过意不去的。”尤顺达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铝制的足环递给丁一凡,一个下人提了柳条筐进来,丁一凡知道里面便是鸽子。他上前打开柳条筐的盖,见几只毛色枯干的鸽子挤在一处,羽色多为麻胡色的,只有两只是黑的。丁一凡有些失望,他是见过迈克修、玛尔斯的鸽子的,远比这笼子里的鸽子好看得多。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失落情绪,从笼子提出一只浅麻胡色的鸽子,那鸽子似乎已没有挣扎的力气,腹部的羽毛粘满鸽子的粪便,眼睛也微闭着。依次看过所有鸽子,丁一凡只满意其中的三只。看过鸽子,尤顺达从身旁的皮包内取出一沓大小不一的纸道:“这是这些鸽子的履历,何小姐让我一并交给你,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要告辞走了。”   送走尤顺达回来, 朱秀云道:“你是不是也要走的?”丁一凡本来想走,他知道这些鸽子太虚弱了,若不及时调理,恐怕还有活不了的,但朱秀云的话堵住他的话。干干地坐了一阵,丁一凡在地上转来转去。瞧他这个样子,朱秀云眉毛一挑,嘿嘿冷笑道:“我们家没有磨,你也用不着满地地转,要走你就走!”丁一凡道:“秀云,你看这些鸽子……”朱秀云恨恨道:“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门是开着的,没人拴着你的腿。”说毕将脸扭到一边。丁一凡也有些恼了,他什么都没说,拎起地上的柳条筐转身出来。   尤顺达走后,朱太太过来想跟他们商量一下那边房子的事,到了门口听到朱秀云的话,便止住了脚步。听到屋里有些动静,怕碰到丁一凡尴尬,便沿着原路返回去,回到那边的屋子,她隔着窗子见丁一凡嘟着脸走了。她暗自思谋:“这丁一凡太过分了,放着正事不做,成天鼓捣那几个鸽子,今天能为这事与女儿闹别扭,将来成了家,还不定发生什么事呢。”这时,恰赶着朱天祥从外边回来,她就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谁知,朱天祥听过后,没做任何表示。朱太太见他淡漠的样子,气道:“你也该说说那个丁一凡,那叫不务正业!”朱天祥点燃大烟斗笑道:“照比城里那些个子弟,这个丁一凡还是不错的,秀云也太任性了,男人总得有个嗜好的,你想那丁一凡除去喜欢鸽子外,我还没听说他有别的什么毛病。再者,按你的说法,人家丁一凡自始至终都没与秀云争吵,如此看来这丁一凡还是能够忍让秀儿。照他现在的身份,能做到这点,我看将来对秀云也错不到哪里。”   朱太太仍旧不甘心,她道:“他丁一凡能够有今天,还不是因为我们家吗?没有我们家,他不过是一个开诊所的小郎中而已!”朱天祥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秀云是在丁一凡开诊所时就看上人家的,再者,那丁一凡也并不是因为我们家能够帮他做什么,才与秀云好的,既然这样,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纯粹的,还是让他们自己去相处吧。”朱天祥的话音将落,朱秀云推门进来道:“爸爸,我要出去了。”朱太太道:“你去哪里?”朱秀云道:“我去一凡的诊所。”朱太太听到这话立时火了,她黑着脸道:“秀云,不是妈说你,你怎么不知羞呢?方才跟人家赌气发狠,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过去,就又巴巴地要去人家那里。”朱秀云上前拉了朱太太的撒娇手道:“妈……”朱太太不搭理她。朱秀云搂了朱太太的肩道:“刚才我听到爸爸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其实一凡对我很好。”朱太太甩开她的手道:“不行,你今天不许出门,更不能去见那个丁一凡,这么迁就他,将来可有你的好日子过!”朱秀云转身拔掉朱天祥的烟斗道:“爸爸,你快说句话呀!”朱天祥微笑道:“爸爸不会替你说话的,今天还是听你妈的。”朱秀云撅着嘴道:“那我一整天在家里多没趣呀。”朱天祥道:“下午,荣城商会有一个义捐舞会,你随我去那里散散心吧。”朱秀云道:“什么义捐?”朱天祥道:“是给前方抗日的军队捐些钱物的。”朱秀云点点头出去了。   朱秀云回到自己屋里那会儿,丁一凡正喂那九只鸽子,可能是太饥饿的缘故,也可能是归途中已经适应了异地的粮食,那些鸽子并不挑食,狼吞虎咽着食槽里的粮食。一只黑色的鸽子被粮食卡得直升脖子。丁一凡不敢过多地喂它们,生怕把它们撑坏了,喂过鸽子,他提了一盆水给鸽子洗澡消毒。当那些鸽子的羽毛晾干后,看上去好多了。丁一凡进到鸽棚,地下的鸽子都很温顺乖巧,没有一羽四处飞撞,丁一凡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当一只黑色的鸽子抓到手中后,他被它那双艳丽的眼睛吸引住了,那眼睛是黄中透着黑,瞳孔的外围是一个非常规矩的圆,那圆呈金黄色,犹如镶嵌在眼睛中的一个金圈,熠熠发光。整个鸽子握到手中,就像一个蓬松的气球,又绵又滑。丁一凡轻轻将它放在地上,那家伙却不走远,而是歪着脑袋看他。不知过了多久,李妈第三次过来道:“少爷,快吃饭吧,已经热了三回了,饭菜再热就没法吃了。”丁一凡慢慢转身出来到了前边的客厅。   3   天气渐热,荣城医院接连又送走两批看护,去年招募来的看护基本都走光了。因刘看护的实践经验比较丰富,再者由于丁一凡的关系,她由一个学员变成了半个老师和半个杂役。一个雨后的傍晚,丁一凡在朱小姐家吃过晚饭回医院取些材料,因见天色晚了决定就在这里住一宿。屋里十分闷热,丁一凡信步出来,不知不觉踱到了医院的后边。转过一个弯,跨上高岗,眼前不远处是几棵大树,红玉冷不丁进入了丁一凡脑海。他望着那几棵大树一时痴了,物是人非呀!红玉已经走了快五个月了,从没有一封信,也没有一点关于她的消息。再细细回味他身边的人,何娜远遁欧洲,林紫烟去了南边,只剩下一个小姐气日益十足的朱秀云了。   在高岗上呆楞了半晌,丁一凡缓缓走下来,蹲在那几棵树下遥望着远处。暮色迷离,山风轻拂,间或有一两声蛙鸣,也是断断续续的。微微的细雨飘过来,丁一凡忽然觉着鼻子发酸,无由来的伤感瞬间涌满心间,他不知道自己伤感什么。国家已经支离破碎,前方的战事日渐吃紧,说不上哪天荣城也会燃起战火的。将来,将来是个什么样子?自从买下西区的房子后,朱秀云变得刁钻刻薄起来,稍不如意,就要大发雷霆或者哭哭啼啼,昔日的温顺早已经荡然无存了。丁一凡忽然想,自己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爱过她,起先是同情、怜悯,后来便是利用,想到这里,丁一凡吓了一跳,利用,多卑鄙的字眼,自己居然能做出这等事?   风渐渐大了,雨却消失了,借着风声,一阵细小的声音传过来。丁一凡的头皮发紧后背发凉,激凌凌打了个冷颤,他顺着声音看过去,那边的树丛黑黢黢的,什么都没有。他站起身准备回去,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这死鬼,揣揣就行了,可不能像上次似的,险些被人发觉。”一个男声道:“这荒山野岭的,谁愿意来?你看看张院长,从医院成立一共只来过三回,人家一个月的月饷可是三百多块呀!可能丁院长还不知道,医院要进一批医疗设备和药品,听说张院长正为这事忙碌着呢。”女声道:“那有什么好处?再说这个医院是丁院长说了算。”男声道:“好处多了,就凭他张院长那三百多块哪够他的开销,如果这事让张院长弄住了,好处多了。你想想,只是招募看护一项,我们这些个人都能捞到些好处,张院长那大宗的买卖一旦成了,钱不是有的是?你说丁院长,他最多是个好人而已,再者听说他的后台何专员要走了,所以,将来这个医院还是张院长说了算的。”   丁一凡此时已听出那边的男女是刘看护与孙总务,他无意中得到了一个重要的口风。他想走,又想多听他们说几句,犹豫间,那边的刘看护小声说:“不行,这里不行的,会做出病来的。”丁一凡再也听不下去了,悄悄绕过高岗回去了。回到办公室,他感慨万分,实在没想到刘看护这等的轻贱,感慨之余,他想到了子淳。   第二日,天刚放亮,丁一凡便回到城里径直来到子淳的家。子淳见他笑道:“我正要寻你呢,你却先来了。”丁一凡道:“你找我有事?”子淳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啦?”丁一凡仰在沙发上道:“表哥,你找我究竟是为何事?”这时,惠芳从里边出来拢着头发道:“这荣城的政局要有个变化了,他怕你那院长的位置做不稳妥。”丁一凡直起身自言自语道:“果有此事,看来那人说的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子淳奇道:“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个消息的?”丁一凡忙掩饰道:“无意中在医院中听到的。”子淳的眉头皱紧,良久才道:“这消息既然是从医院中得到的,看来只能是张雨田散布的,哼哼!他们未免心急了些吧。”丁一凡道:“表哥,你独自嘀咕什么呢?”   子淳没理会丁一凡的问话,手里捏了根雪茄,在地上踱了几步,又坐到沙发上将那雪茄在茶几上墩了几下才道:“表弟,你可知道你们医院最近要采办一批医药和器械这件事吗?”丁一凡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我好像听人说起,张副院长正忙碌这件事呢。”子淳道:“如今的事只能这样办,我早就探听到与他们接洽的外国人啦,他们对张雨田不大信任,因为毕竟何专员还在任上,你还是院长,让他们先忙碌着,等到支钱的时候,我让那边拖几天。若是能够拖上五天,上边一定会怪罪下来,那样,在议事的时候,我就有话说了。”丁一凡听得似懂非懂,他疑惑地瞧着子淳。   子淳点燃雪茄忽然道:“表弟,听说你与西区的迈克修是相识的,有这事吗?”丁一凡道:“那又有什么关系?”惠芳笑道:“关系大了,因为张雨田他们接洽的人正是迈克修。”子淳道:“那边拖上五天,你趁这空挡与迈克修接触一下,拖的过程中,我在议事中提出换采购人员,也就是让你去采购,并立下军令状,三天就办完。这样,何专员也就顺理成章地把这事给了你。”丁一凡道:“表哥,你为什么非要做这件事情呢?”惠芳道:“你个榆木疙瘩,你是真不懂呢还是假不懂,要是真不懂的话,你这些年的书是白念了。你想想,你嫂子我给别人介绍些生意,别人还要送些东西的,你们医院这么大的买卖能没利可图吗?”   丁一凡不再说话,但他的心里怎么也转不过劲来。子淳似看出了他的心思,他道:“表弟,你不要书生气太重,这钱你不挣,别人也会挣去的,或许挣得更多。再者,你不想借朱家的光,买房子还差下那许多的钱,指望用你的月俸,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呀!”丁一凡听到这里,心里十二分地不舒坦,他暗道:“表哥也太小家子气了,生怕我不还他那几千块钱。”惠芳看出了他的不悦,忙笑道:“你表哥是想让你挣些钱,手头也宽裕些,并没有向你要钱的意思,表弟你可千万别多心哟!”子淳接口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让张雨田做成这件事,你我面子上都无光彩;其三,衙门里疯传何专员要离开这里,如此一来,别人会越发相信这个传言,波及到你那里,你的事情就不好做了。”   丁一凡忽然想到了孙总务与刘看护说的那些话:“你想想,只是招募看护一项,我们这些个人都能捞到些好处,张院长那大宗的买卖一旦成了,钱不是有的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转天,丁一凡来到西区的迈克修家,听差的通禀后,领着丁一凡来到迈克修的鸽棚前。迈克修正在侍弄鸽子,见到丁一凡,他笑着用手示意他稍等等,丁一凡趁着这工夫仔细观察着迈克修的鸽棚与鸽子。鸽棚不算大,木制结构,一共有三间,其中旁边的一间是空着的。鸽子还在天空中飞着,鸽棚内只有四五只鸽子,看上去油光水滑,十二分的漂亮。正出神地瞧着,迈克修从鸽棚里出来,丁一凡道:“迈克修先生,你为什么不让听差的收拾鸽棚呀?”迈克修拍打着身上道:“我父亲说过,鸽子的事必须自己动手。”看他说话时肃穆庄重的表情,丁一凡愣了一下。迈克修拍了拍丁一凡的肩膀笑道:“丁博士,你记着,有些事情可以让别人代劳,有些事情是非亲自动手不可的,请客厅里坐吧。”   进了客厅,丁一凡正思谋着如何提那个话题时,迈克修却先道:“丁老弟,听说你们医院准备采办一批医疗器械与药品,不知采办得如何了?”丁一凡本是个聪明人,想着子淳说的话,他笑着道:“这件事虽说交给鄙院的副院长做了,但银钱上的事还是由我定夺。”迈克修“哦”一声岔开话题道:“前几日听玛尔斯言及你们华人举行了两次比赛,丁老弟风光无限呀!”丁一凡谦恭道:“哪里,哪里,只是侥幸而已。”迈克修道:“我们这边的比赛也在筹措中,计划下个月进行,最远赛距是二百四十公里。”   俩人正说着话,听差的进来道:“先生,外边张院长等着见您呢?”丁一凡忙道:“迈克修先生,您若是有事,我先行告退一步,我们改日再聊。”迈克修笑吟吟地起身拍拍丁一凡,回首对听差的道:“你去告诉他我正忙着,改个日子吧。”听差的出去不久又转回身俯在迈克修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迈克修的眉头皱紧,之后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让他先去吧,你没看我正在忙着?”听差的慌忙转身出去了。因为离得近些,听差的又没有刻意回避丁一凡,因而丁一凡隐约听到是张雨田要求迈克修宽限几天。   听差的出去后,迈克修道:“丁老弟,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当着明人不说谎话,你们需要的那批医疗器械与药品正在我的手上,方才张院长说银钱的事情需缓几天,这是为何?”丁一凡道:“因为我没放话。”迈克修哈哈大笑,丁一凡的脸色微微泛红,他以为自己的谎言被他识破了,于是道:“迈克修先生因何发笑?”迈克修道:“早知道是你说了算,我又何必与他白白费了那么多的口舌。”丁一凡听他如此说,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也附和着笑起来。笑过之后,迈克修正色道:“那丁老弟何时支过钱来?”   丁一凡有些作难,他不知道子淳那边的事做得如何,若是吞吞吐吐,势必会引起迈克修的怀疑,情急之下,他忽然计上心头,起身在地上缓缓踱着道:“迈克修先生,你我是好朋友,虽说我们私交不错,但我还是想先看看你的货,公私是要分明,若不然我也担不了那么大的干系。”说过这话,丁一凡原本以为迈克修会恼的,谁知,迈克修却认真道:“丁老弟,你说得有道理,也是我们德国人的做法,我喜欢与你这样的人打交道,这样吧,明日你随我去看货。”   从迈克修家出来,丁一凡急匆匆赶往子淳家,结果,子淳还未从衙门里回来。他坐在子淳家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到,一个上午就这样蹉跎过去了。中午,惠芳招呼他吃饭,他只艰难地吞咽了两口,便不再动筷子。惠芳知他心急,连着叫两个听差去衙门里听信,都没有回音。   吃过饭,惠芳去打麻将了,丁一凡在子淳的书房里焦急地转来转去,转得累了,便倒在沙发上胡乱想着,不久便昏昏睡去。一觉醒来,子淳笑眯眯地站在他的身前。丁一凡揉揉眼睛跃起身一把拉住他道:“怎么样?”子淳道:“看把你急的,这点小事都沉不住气,你那边谈得如何啦?”丁一凡道:“迈克修让我明日验货,我正发愁如果衙门里通不过,我怎么下这个台阶呢?”子淳哈哈一笑道:“好表弟,真是天助你我,若不是何专员真的要走,这件事还真没那么简单。上午议事的时候,何专员不在场,我根本左右不了局面,但中途张雨田偷偷把林副专员叫了出去,我趁着方便的工夫想听他们说些什么,可当我出去时,张雨田已经走了。我正疑惑着,却看到了家里的一个听差,抱着侥幸的心理去问他,结果他还真听到几句,原来张雨田那边碰了壁。吃过午饭,何专员回来了,上边对这件事催得很急,何专员也十分恼火,我重新提出由你办这件事后,林副专员也没太过于阻拦,就这么定了下来。”   次日,丁一凡细细看了货,觉得那些个物品稍嫌贵了,但不便多说什么。下午,子淳带着衙门里的一个财务,给迈克修开了支票,几辆汽车便把这批物品运到了医院。安排妥当这些事后,子淳道:“表弟,这里有一张七千块的支票,你想法子送到林副专员那里,咱们不能绝了自己的后路。”丁一凡没作声,也没接那支票,子淳知他心意,拍拍他道:“表弟,你不要清高,官场上就是这样,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去,我想办法让人打着你的旗号送去。”丁一凡忽然道:“表哥,你别瞒着我,这次的买卖咱们手里能落下多少?”   子淳上下瞧瞧他道:“你想做什么?少不了你的就行了,何必知道那么多呢,知道得多了对你是一种负担。”丁一凡摇头叹了口气。见他这个样子,子淳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南边的药品与器械涨了近三番的价格,而我们是以涨了不到一倍的价钱接下来的,你算算,我们从中拿点也不为过吧。”一个念头一瞬间冒了出来,丁一凡忽然觉得自己很不适合官场,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只是转了一下,就像水浪翻滚起的浮萍,瞬间便沉了下去。   4   战火一天天逼近了荣城,但西区的比赛并未受到影响,一百公里的比赛结束后,丁一凡位居第四,周子善得了个第十,前三名都是迈克修的。那个趾高气扬的玛尔斯获得六、七、八三个名次。因为荣城华人上一次的比赛也接近一百公里,西区的洋人觉得与华人等同很失面子,原本只是说说的二百四十公里的比赛,也就敲定了。这天,丁一凡与荣仕杰在南市茶楼喝茶,不久听到伙计说:“荣爷,您要找的丁先生在楼上呢。”随着话音,荣贵摇着巴拿马帽走了上来。荣仕杰似听到了伙计的话,他转头看到荣贵后,眼睛瞪圆了。   丁一凡用手触触荣仕杰的手,示意他不要躁动。那荣贵上了楼左右搜寻了一番,大摇大摆地走到丁一凡的桌前,荣仕杰“噌”地站起。荣贵微眯着眼睛道:“你且坐下,我不是寻你打架的。”丁一凡对荣仕杰道:“仕杰,你先坐下。”荣仕杰棱瞪着眼睛忿忿地坐下后,荣贵道:“我是受玛尔斯先生之托,问询一下丁博士敢不敢与玛尔斯先生赌一把?”丁一凡道:“赌什么?”荣贵的嘴角稍稍扯出一丝笑意道:“赌明日的比赛。”   丁一凡双手捧着杯微笑不语,荣贵见他不搭言,嘿嘿一阵冷笑道:“只怕丁博士没那胆量吧!”荣仕杰早已按捺不住,他破口大骂道:“你个假洋鬼子,我们怕你什么?”荣贵道:“那丁博士的意思就是同意了?”丁一凡本想慎重考虑一下的。几次比赛后,他虽说对自己的鸽子有了一定的信心,但能不能赢了玛尔斯,心里还是没底的,若是输掉这场比赛,他少了的就不仅仅是自己的面子了。可荣仕杰的冲动,让他没了选择的余地。丁一凡道:“我说同意了吗?”荣贵道:“那丁博士就是不同意了?”丁一凡道:“我好像也没说不同意。”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笑声:“既不是同意又不是不同意,让人费解呀!”   几个人抬头,周子善提着长袍上得楼来。丁一凡拱拱手道:“周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周子善笑道:“我本一人在楼下饮茶,甚是无聊,顺口问那伙计,有没有养鸽子的在这里,结果还真叫我撞到几个。”说过这话,他转头对荣贵道:“哟,这不是荣爷吗?你怎么得了空闲?”丁一凡道:“这位荣爷是替玛尔斯先生下战书的。”周子善踏上前坐在丁一凡与荣贵的中间道:“愿闻其详?”荣贵道:“玛尔斯先生想与丁博士在下一次的比赛中赌一把,可丁博士既不说同意又不说不同意,叫我好生为难。”周子善拿眼睛看向丁一凡,丁一凡却招呼伙计重新沏茶。   大家的茶碗再次斟满后,丁一凡慢悠悠地道:“我不知玛尔斯先生的赌注是什么?”荣贵道:“三百块钱。”丁一凡猛然把茶杯一顿,哈哈笑道:“真是可笑,说了半天只是三百块钱,是不是有点小了?”荣贵涨红了脸道:“那依丁博士的意思?”丁一凡道:“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赌注有点小。”荣贵道:“那丁博士说说该赌多大?”丁一凡冷冷道:“你能做得了玛尔斯主吗?”荣贵愣怔了片刻支吾道:“我可以替丁博士带个话回去。”荣仕杰实在不相信刚才的话是出自丁一凡之口,他的嘴张得很大。周子善也有些吃惊,但随即他又似乎明白了丁一凡的意图,淡淡地笑着不语。荣贵道:“丁博士究竟要赌多大?”丁一凡盯着他的双眼道:“一千块。”荣贵二话没说,抓起桌上的帽子起身道:“丁博士,那好,我就先行一步,去给玛尔斯先生一个回信,再会。”起身那一刻,他的眼睛却是盯着周子善,周子善眼睛与他的眼神稍加碰撞便转向一边了。   看着荣贵消逝的背影,周子善道:“丁博士实在是聪明,这司马懿去得也快。”丁一凡笑着没作声。一旁的荣仕杰一头雾水,他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搔搔头道:“我的丁爷,你难道真要跟他赌那么大?”周子善笑道:“我的傻孩子,你们丁爷是在唱空城计,但不知这司马懿能不能被吓退。”丁一凡道:“那周兄以为如何?”周子善轻轻扣击着茶碗缓缓道:“但愿他能被吓退。”丁一凡忽然道:“周兄,你错了,那玛尔斯是不会被吓退的,他肯定会接受我的挑战。”周子善这回可真是吃惊了,他的手停在茶碗上,良久才道:“那丁博士定有必赢的把握?”丁一凡道:“我这个人一般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周子善端起茶碗道:“好!丁博士,为了你的豪气干一杯,我以茶代酒预祝丁博士取得胜利。”说罢,他饮尽茶碗中的水起身告辞。   周子善离去后,荣仕杰道:“今天这周子善好生蹊跷,荣贵走的时候好像在给他丢眼色。”丁一凡哈哈笑着拍了拍荣仕杰的肩膀道:“好小子,有你的,你现在快快去跟着周子善,看他去了哪里,千万不要叫他发觉。”荣仕杰疾步下楼,转过茶楼,紧跑几步,却看到一辆洋车停在一片树阴下,周子善跨上洋车那一刻,荣仕杰看到了车上的荣贵。他怕被他们看到,只是远远地瞧着。   周子善上车后,洋车夫拉起车向前奔去,他正待追赶,听得后边有人喊他,回转头,却是丁一凡。丁一凡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回来。荣仕杰回来道:“怎么又不让我跟着他们了?”丁一凡道:“没有必要了,咱们回去。”回到诊所,丁一凡道:“仕杰,你立刻放出风去,说你近几天要替我私自放飞二百四十公里,放完风后,就去城外的医院躲几天,回来后,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荣仕杰道:“难道咱们真的比不过他们?”丁一凡道:“最起码,上次的一百公里比赛是不如他。”荣仕杰道:“上次比赛咱们是第四名,他最好的名次才是第六,咱们怎么可能不如他呢?”丁一凡叹口气道:“咱们是飞了个第四名,可玛尔斯回来的鸽子比咱们多了不止一倍,按照数学中的概率算,咱们的胜算并不多。再者,咱们是输不起,输了丢的已经不是自己的面子,而是整个荣城华人的面子。所以,这次比赛绝对不能输。”   五月十二日,荣城的二百四十公里比赛开始,玛尔斯因整棚鸽子突发疾病,未能参加这次比赛,因而他与丁一凡的这次对决也就流产了。令人奇怪的是,这次比赛,荣贵却有十几羽鸽子参赛。鸽子放出后的第二日中午,冠军产生,任谁都没想到,荣贵居然获得了这次比赛的魁首。丁一凡此次比赛投入六羽鸽子,结果全军覆没。   比赛结束后,丁一凡淘汰了所有以前的鸽子,只携带着何娜与他购买的鸽子以及它们新育出的一批幼鸽迁到新居。新鸽棚建在楼顶,木制结构,相当的敞亮。上次的比赛虽说失利,但在丁一凡的心里并没有产生多大的震动。他知道荣贵放的并不是自己的鸽子,而是玛尔斯的,也就是说如果玛尔斯敢接受这次挑战,失败的准是自己。他想着几天前玛尔斯的脸色,不由得就想笑,这次比赛他是赢家,他从心理上战胜了玛尔斯。看着天空中沙沙飞过的鸽群,瞧着眼前的鸽棚,他的心情相当的好,就像那天空中飘荡的白云。   正陶醉着,李妈忽然在院子喊:“少爷,周先生来了。”丁一凡掉转头向下看去,周子善笑吟吟地站在当院,他顺着楼梯下到院子,周子善道:“丁老弟的心情不错哟!”丁一凡道:“托周兄福。”周子善道:“丁老弟这空城计唱得确实不错,但美中不足的是,画蛇添足了。假如丁博士不放出风说自己要私训二百四十公里的话,连我都有点相信你能战胜玛尔斯。”丁一凡道:“你不相信?”周子善道:“是的,从你放出风后,我就知道你决没有战胜玛尔斯的把握,但我却让玛尔斯觉得你能够战胜他。”丁一凡嘿嘿笑道:“那我应当谢你才是。”周子善道:“不必,玛尔斯虽然狂妄,但并不是个笨蛋,他之前曾托我探听你的虚实,这就是为什么我和荣贵能够同时出现在南市茶楼的缘故,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出我的来意的?”丁一凡道:“荣贵的眼色。”周子善“哦”了一声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丁一凡笑着没做声,但那意思是肯定的。周子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丁博士你记着,你是华人,我周子善也是华人,我们流淌的是一样的血液,血永远浓于水!”丁一凡忽然疑惑起来,难道自己看错了人?周子善道:“丁博士,我希望你能真赢,空城计只能唱一回。你知道如果玛尔斯接受你的挑战,结果会如何吗?”丁一凡道:“荣贵的鸽子不是荣贵的。”周子善盯着丁一凡良久才道:“丁博士,你实在是个聪明人。”丁一凡道:“周兄来这里只是告诉我这些的?”周子善道:“不是,我是为荣天放、刘德海等人的入会来找你。”丁一凡迟疑道:“你是说……”周子善接过他的话头道:“是的,他们也想加入西区的鸽会,我同时还知道你与迈克修的私交不错。”丁一凡上前握了周子善的手道:“我会尽力,因为这个鸽会的名字叫荣城鸽会。”   5   城外的医院已经不再是医院,它现在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战备储备点,丁一凡每日只去那边转一圈就回来。何专员举家南下入川,因子淳上次的斡旋,加上医院已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地方,丁一凡依旧是院长,唯一变化的是张雨田回到了城里接替了子淳的位置,而子淳由于何专员的极力推荐成了副专员。因各地都在闹学潮,荣城的形势也是十分紧张,听说抓了不少的学生。   这日,有一批物资运到医院,丁一凡忙着清点完毕后,天色已晚。于是他决定在这里住上一夜,吃过饭,将躺下,走廊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急促的敲门声,丁一凡起身披了衣裳打开门,却是刘看护,她身后有一个鬓发凌乱的女子。那女子说话时,丁一凡才听出来居然是林紫烟。他把二人让到屋里后,见林紫烟满脸是汗,似走了很远的路。丁一凡道:“紫烟,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林紫烟惶急道:“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你们快出来帮我一个忙。”说毕,拉了丁一凡向外走,丁一凡被她弄得稀里糊涂,这样迷迷糊糊到了医院前的那片树林里,见一辆骡车停在那里。   到了近前,林紫烟撩起骡车的布帘,一阵呻吟的声音传出来。借着明亮的月光,丁一凡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斜靠在车上,他的左臂膀和右腿似乎都受了伤,车上满是血污。看到这情景,丁一凡已明白了个大概,他小声道:“大家都不要出声,直接把他抬到我办公室旁边的那间屋子,千万不要惊动院里其他的人。”林紫烟吩咐赶车的道:“李大哥,还得你来。”赶车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北方汉子,他轻轻托起伤者随着丁一凡等人悄悄潜进了楼里。进了房间,丁一凡慌忙把两层窗帘拉上后,低头给伤者检查。左臂膀的伤不太重,关键是大腿上的枪伤比较严重,子弹还留在里边。丁一凡对刘看护道:“准备器械。”刘看护准备好器械后怎么也寻不到麻醉药,她急道:“丁博士,没有麻醉药。”丁一凡道:“你马上找孙总务,去后边的库房取。”刘看护刚要转身,丁一凡又喊住她道:“不行,这深更半夜的去找孙总务,明日一早就会满城风雨。”林紫烟急得快要落泪,一旁赶车的也是满地转着,丁一凡忽然问伤者:“你能忍得了疼痛吗?”伤者艰难地点点头。丁一凡小声吩咐赶车的:“你把他摁住。”接着又让刘看护找来一沓厚厚的纱布,让伤者咬着,随后开始手术,幸好子弹射得不深,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处理,子弹已经取出,臂膀上的伤口也包扎完毕。   丁一凡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对林紫烟道:“紫烟,你过这边来,我有话问你。”说着,他转身出来拉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林紫烟进来后,丁一凡带上门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又是怎么回事?”林紫烟笑道:“你这是审讯犯人吧,这么久没见到你,你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个。”丁一凡给她倒了杯水道:“他是不是城里正抓的革命党?”林紫烟喝了口水道:“就算是吧,怎么啦,你准备把他交出去?”丁一凡苦着脸道:“我的祖奶奶,你怎么什么事都要掺和进去呀!这可是要坐牢的。”林紫烟忽然冷冷道:“你怕啦?”丁一凡正色道:“怕倒是不怕,但我们这种家庭不应该掺和到这种事情中,再者,这里也非久留之地。”林紫烟道:“你这是要赶我们走是不是?原以为找到你,他就有救了,谁知道你、你……”林紫烟连说了几个“你”,眼圈便红了。   丁一凡搓着手在地上转了几圈道:“我不是赶你们走,这里人多嘴杂的,绝非久留之地。那个赶车的靠得住吗?”林紫烟道:“靠得住,如果没有他,我们连城门都出不来的,他也是我们的同志。”丁一凡道:“你让刘看护过来一趟,我有话对她说。”林紫烟转身去叫刘看护,两人进来后,丁一凡道:“紫烟,你先去那边吧。”林紫烟撅着嘴小声嘀咕道:“什么重要的事,还怕我听到。”这样说着,她转身出去了。林紫烟走后,丁一凡对刘看护道:“刘看护,我待你怎么样?”丁一凡如此一说,刘看护诚惶诚恐道:“丁博士,难道我哪里做错了?”丁一凡道:“你回答我的问题。”刘看护道:“你对我怎么样我不说,但我们一家子都常念叨您的好处。”丁一凡道:“那好,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没看见,跟谁都不能讲的,尤其是孙总务,你明白吗?”听他提到孙总务,刘看护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红着脸磕巴着道:“丁、丁博士,不、不、不消你说的,我是个明白轻重的人。”丁一凡见她难堪,随便地道:“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刘看护转身时顿了顿,欲言又止的样子。   天快放亮的时候,赶车的匆匆从外边回来,他急切地对脸色蜡黄的紫烟道:“刚刚我出去送骡车的时候,见几辆军车开上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来这里的。”他说话的工夫,丁一凡接到电话,又有一批物资要运到这里,让他马上准备接收。丁一凡走出办公室推开旁边的房间道:“你们不要乱动,千万不要出来。”说罢,他招呼孙总务等人来到前边。他们将到了大门口,三辆军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几个穿着灰布军服,背着枪的士兵跳下车一字排开。看这阵势,车上的东西似乎相当的重要,丁一凡正纳闷为什么没有衙门里的人时,一辆吉普车嘎然而止,张雨田与一个军官跳下车走过来。丁一凡迎了上去,张雨田道:“丁院长,你立刻准备把那边的那楼的一层腾空,这些物资都放到那里,左边的三个房间放物资,右边的三间给他们住。”丁一凡道:“”那一楼放的都是医药与器械,挪到哪里?”张雨田道:“把这些个东西都倒到楼上。”这时,那个军官指挥士兵开始卸货物,张雨田道:“张连长,让他们先卸着,我们到那边的楼里看看。”说过这话,他领着张连长向楼里走去。   丁一凡的心提到嗓子眼,他生怕林紫烟等人沉不住气,忽然出来。正焦急着,刘看护出现在眼前,他忙对她使了个眼色道:“刘看护,你抓紧把我办公室旁的那个房间拾掇出来,一会儿,把那些个重要的医疗器械倒进去,记着把门锁好,闲杂人等不允许进去的。”刘看护相当的机灵,她立时领悟了丁一凡的意图,疾步进了楼。   张雨田吃过早饭就走了,丁一凡正犯愁怎么把林紫烟几个人送出去时,孙总务过来问丁一凡楼里的那些看护的服装怎么处理。丁一凡灵机一动道:“把那些服装先拿到我的办公室吧。”孙总务答应着去了。趁着张连长在楼下的时候,丁一凡来到旁边的房间对脸色苍白惊恐异常的林紫烟道:“一会儿,我让刘看护拿过一套看护的服装,你先换上,让他充当这里的杂役,你们用装器械的箱子把他抬到下边,我的汽车就停在医院的后边,然后我送你们进城,去我的新居暂且避一避。”因为丁一凡跟着,所以没人过问这一干人,汽车疾驰到丁一凡的新居,几个人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随着医院里军事物资的逐渐增多,那里一点点就被军人接管了,因而,丁一凡这个被架空的院长也就回到了城里赋闲下来。在丁一凡的第二批幼鸽全部开家后,伤者已经能够拄着棍子行走了。林紫烟常来,有时干脆就住在这边,因而,朱秀云倒也不寂寞。有了这许多闲暇的工夫,丁一凡把棚里的鸽子伺弄得油光水滑。他分别给那些欧洲鸽子起了名字,两只黑颜色的鸽子都是雄鸽,十分的霸道,长相又很相似,还来自同一个鸽主,只是一只略微大些,丁一凡就叫它们黑老大与黑老二,与它们相配的两只雌鸽一只比较害羞,另一只十分的泼辣,丁一凡就叫它们“害羞”与“泼辣”,其他的鸽子也根据它们的性格,都有了自己的名字。   伤者姓胡,因一瘸一拐的,丁一凡就给那只腿上有点毛病的麻胡色的雄鸽起了个瘸腿胡。因丁一凡的缘故,这里医药还是不缺的,在他精心的护理下,一个月后,伤者便行动自如了。养伤的过程中,他与丁一凡成了好朋友,他经常在丁一凡的耳边讲什么这个主义、那个主义,丁一凡听过后,只是笑笑,既不反驳也不插言,他知道伤者想让他加入他们的组织,但他不愿意,如是几回后,伤者也不再提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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