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亡-养鸽者(十四)
2013-01-09 13:55:42
1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伴着荣城第一场雪到来的还有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在这段时间里,华夏大地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哪一件都骇人听闻。天安门事件平反、工人涨工资、高考恢复、红卫兵撤消、中越交恶、某家报纸发表了卢新华的小说《伤痕》,不久又有什么《班主任》、《爱情的位置》等小说先后热了起来。当时的荣城最需要的是什么呢?十岁的胜男是这样回答:“我不想再吃带眼的窝头了,我想吃肉。”
丁昊翔涨了工资,还发了十块钱的奖金。拿到钱,他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块二寸多厚肥膘的猪肉,烩了一大锅的土豆酸菜。他和胜男围着桌子正准备吃,胡丽丽来了,进了门,她大声说:“好啊!你们两个馋嘴猫,趁着我不在,偷吃好吃的,这下可叫我逮着了。”丁昊翔说:“你又是工作又是温习功课,怎么有空跑出来了?”胡丽丽盛了满满的一碗菜坐下来,她边把一块肉送到嘴里边说:“我的鼻子长,闻着香味就来了。”胜男说:“阿姨,你慢点吃,我不跟你抢。”胡丽丽伸出筷子在胜男的碗里抢了一块肉说:“你不跟我抢,我可是要跟你抢。”她将把肉放到嘴边,胜男说:“阿姨,你看那肉上有什么?好恶心。”胡丽丽低头看,胜男探过头说:“这里、这里。”胡丽丽翻转筷子时,胜男却把肉吞到了嘴里。两人嬉笑着扭作一团。
过起旧年,胡天胜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林紫烟也官复原职。不久,丁一凡被平反,再不久,丁家大院里的两家人搬了出去。这时,胡丽丽已二十八岁,她现在是《荣城日报》的记者兼编辑。
林紫烟为她的婚事十分的发愁,在家里你说什么都行,只要提到她的终身大事,她就变颜变色。作为市委书记的女儿,长得又是那般出众,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太多了。胡丽丽对这些人一概回绝,她在等待,等待那个人的一句话,谁知那个人却开始有意回避着自己。
这日,胡丽丽从众多的来稿中忽然看到一份机械厂的稿子,作者叫杨梅,文章的主标题是:小改小革不断,创造效益翻番。副标题是:记机械厂加工车间维检钳工丁昊翔。胡丽丽的眼睛一亮,仔细看了稿子,语言流畅,主题鲜明,只是有些专业的地方并没有写透。她再也坐不住了,跟主编打了个招呼,拿着稿子便去了机械厂。机械厂宣传科听说来者是日报的记者,热情地介绍着丁昊翔的事迹,然后陪同她下到丁昊翔的车间。到了休息室,宣传科的一个干事问:“丁昊翔同志呢?”一个青工说:“我师傅在修理一台机床。”胡丽丽说:“你们这里谁叫杨梅?”随着她的声音,一个个子不高,面相清秀的女孩走了进来。那青工说:“小杨,有人找你。”杨梅说:“谁找我?”宣传科的一个干事说:“是这位日报的记者。”胡丽丽笑着说:“我叫胡丽丽,是《荣城日报》的编辑兼记者,看到你的来稿后,特意来了解情况。”杨梅的脸红了,她说:“写得不好,但我师傅的事迹实在是太突出了。”胡丽丽说:“那好吧,你们随便谈谈丁昊翔这个人吧。”
大家见胡丽丽比较随和又没架子,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说到后来,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工人愤愤不平道:“小丁做钳工实在是屈了才,我们机械厂真正能看懂外文资料的有几个?遇到新进口设备进厂,厂里的工程师还要请教他呢!这么有能力的人放到一线干钳工,对厂里来说是一种浪费。”大家说着,胡丽丽刷刷点点地记着,她边记边埋怨丁昊翔,工厂里的事,怎从不对自己讲呢。半个小时后,胡丽丽提出到现场看看,众人便拥着她到了一台大型机床前。机床前空无一人,只看到一堆满是油污的工具,正纳闷间,一只油乎乎的手伸出来,接着一个脑袋从机床里露了出来。胡丽丽眼疾手快“啪”地摁下快门。
丁昊翔见到胡丽丽,正要说话,却瞧见她对自己眨眼睛。一旁的杨梅喊:“师傅,师傅,日报的记者来采访你了。”胡丽丽怕他走嘴,忙接过话头说:“丁师傅,我叫胡丽丽,是《荣城日报》的记者。”丁昊翔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对她点了点头。胡丽丽知道再问他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便让丁昊翔给她介绍一下机械厂大概情况,然后伸出了手,丁昊翔笑着示意自己的手太脏,向她摆了摆。
从机械厂出来,胡丽丽用了一下午加上半个晚上,赶出了一个四千字的大报道。次日起来,她拿着稿子来找主编,主编一口气看完说:“好,事迹突出,稿子写得有感情,这在通讯报道中是不容易做到的,要是再配张照片就更完美了,就放在二版头条吧。”胡丽丽说:“照片下午就能出来。”主编说:“那就明天发吧。”
稿子刊出后,林紫烟先看到了,拿了报纸回到家,胡天胜正喝茶。林紫烟说:“老胡,老胡,你看小翔上了报纸了。”胡天胜接过林紫烟手里的报纸戴上花镜,草草浏览了一遍说:“不错,老丁的儿子不错。”说过两遍不错,他沉思了片刻说:“这文章似对小翔抱屈,你看,你看这里。”林紫烟顺着他的指头看去,果然有几句话有抱屈的意思。她说:“这文章是谁写的?有什么动机?”
胡天胜点燃一支烟说:“去问你那宝贝女儿吧,除了她,有谁还这么了解小翔呢?”林紫烟说:“你说丽丽的心里是不是有了人?”胡天胜叹了口气说:“其实小翔这孩子不错。丽丽跟我说过,那么多年,要是没有小翔,她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我每次见她说起小翔眼睛都闪着亮。”林紫烟说:“可是,小翔的岁数比她大了将近十岁,还带着个孩子。”胡天胜说:“咱们家的两代人都欠着丁家的情,要是丽丽真喜欢他,岁数也无所谓,我不也比你大了好些吗?”林紫烟说:“那不、不一样。”胡天胜说:“你呀你!怎么轮到你女儿就不行了,封建脑袋,不要过多地管孩子们的事了。”
林紫烟还是想不通,吃晚饭的时候,胡丽丽哼着歌进来。林紫烟说:“丽丽,你又去哪疯了?”胡丽丽说:“我去接胜男了,她爸爸加班。”林紫烟说:“丽丽,妈妈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小翔?”胡丽丽说:“妈,你说什么呢?”林紫烟说:“妈妈在问你的话。”胡丽丽低头不语。林紫烟说:“他可是带了孩子的,又大你那么多,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他了?”
胡丽丽说:“妈,我从来没给你讲过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他就像我的亲生哥哥一样对我。那年是他在流氓的手里把我救了出来;还是那年我生病了,是他把仅有的一块红糖敲碎了给我冲姜汤,你知道吗?当时胜男才三岁,她在捡掉在地上的糖渣,我现在想起那一幕都想掉泪呀!跟你说实话,我这辈子欠他的太多了。”林紫烟被她说得险些落了泪,她硬起心肠说:“爱情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你懂吗?”胡丽丽说:“我知道,但我现在每隔几天看不到他们爷俩,心里就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妈,你说,这是不是爱情?”林紫烟摇了摇头说:“丽丽,你多想想,不要草率行事,免得将来后悔。”胡丽丽说:“妈,我想了快十年了。”
2
胡天胜对机械厂连年的亏损早不满意,这个建国初期的利税大户,如今成了市里的财政包袱,尤其是现任党委书记居然是这个厂前革委会的副主任。刘秘书把茶沏好了,胡天胜对着报纸上的丁昊翔出了一阵神,把报纸丢到了一边。刘秘书瞟了眼报纸说:“这个机械厂的丁昊翔不错呀!”胡天胜说:“工厂多些这样的人,很快就会有起色,你给工业局的王局长打个电话,说我找他。”刘秘书答应了一声去了。
十五分钟后,王树林惴惴不安地来了,走进市委大楼,他放慢了脚步,似在等人。刘秘书拿着一份文件适时走出来,王树林紧走两步,见刘秘书文件下面是一份《荣城日报》,日报上有一张工人的照片。刘秘书把那报纸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敲着胡天胜办公室的门轻声说:“胡书记,王局长来了。”王树林走到刘秘书的近前,刘秘书耳语道:“书记好像对这张报纸挺感兴趣。”作为工业局的局长,王树林当然也看报纸了,但他弄不清楚胡书记怎么忽然对一个基层的工人有这么大的兴趣。猜疑间,里边的胡天胜说:“进来吧。”王树林进去后,胡天胜笑着说:“老王,请坐。”王树林的屁股只粘了沙发的一个边,他拘谨地说:“胡书记,您找我?”胡天胜说:“老王,你们工业局的工作可是滞后于其他的部门呀,尤其是红旗机械厂,工作毫无气色!你这个做局长的是不是太官僚了些,不要一副做官的模样,该下去走动走动,就得下去走动走动,在干部的选拔任用上,多起用一些年富力强有专业知识的。”王树林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说过这些,胡天胜把两只手插在花白的头发间不停地揉搓着,半晌都没有说话,好像忘了王树林的存在。王树林局促地坐着,犹如坐在一个火炉上,不久,他脸上的汗便沁了出来。桌子上的电话铃响起来,胡天胜起身去接电话,拿话筒那一瞬间,他像忽然想起了王树林这个人似的,转身说:“好了,你先回去吧,回去后好好思谋一下你们工业局的工作,拿个报告上来。”
王树林出了市委大楼,司机说:“王局长,我们去哪里?”王树林说:“去红旗机械厂。”汽车拐出市区时,王树林忽然又说:“先回局里吧。”回到办公室,王树林抓起电话拨通了红旗机械厂党委书记办公室的电话。对面满是官僚的声音响起:“哪位呀?”王树林没好气地说:“我是王树林。”那边愣了一下才说:“噢,王局长,您有什么指示?”王树林说:“你他妈能不能不这么拿腔做调,我看你那党委书记是做腻味了。”那边陪着小心说:“王局长,别发火,怎么了?”王树林说:“你们厂是不是有个叫丁昊翔的工人?”那边沉吟了片刻才说:“好像有一个,是个黑五类份子,怎么啦?他犯了错误?”王树林说:“什么年代了,你还一口一个黑五类,我看你的思想不大对头呀!”那边讪笑着。王树林说:“你找个人把丁昊翔的详细履历调出来,马上给我送过来。”那边说:“好的,王局长,我马上去办。”
不到半个小时,红旗机械厂党委书记齐大鹏的汽车驶进了工业局的大院。齐大鹏五十多岁,个子不高,眼睛很小,窄窄的一条脸上却长着一个硕大的鼻子。因为鼻子太醒目的缘故,人也显得出众了。这时,他夹着一个大牛皮纸袋从汽车里出来,急急地进了工业局的楼。见到王树林,齐大鹏说:“王局长,你怎么忽然关心起一个一线的工人了?”王树林说:“简单说说他的情况。”齐大鹏说:“丁昊翔现年三十九岁,中专学历,文革前是技术员,文革中被下到车间做钳工。他父亲是前荣城医院的院长,母亲是荣城医院产科的护士长。”王树林思索了半晌也没想出那个丁昊翔与胡天胜有什么关系,他说:“那个人的工作怎么样?”齐大鹏说:“工作相当不错,技术也好,还懂外语,厂里几次打算把他提起来,都是因为他的家庭成分而作罢。”王树林说:“你们的脑筋怎么还转不过来,文革已经结束了!这样的人放在一线做工人是不是大材小用呀?”齐大鹏说:“那您的意思是……”王树林没好气地说:“我没有意思,一会回去,你们机械厂党委开个会,好好总结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把心思多用在生产上,希望你们能够在近期把生产任务抓上来。”齐大鹏点着头说:“好的,我回去就准备。”王树林说:“开会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到时候我列席参加。”齐大鹏点着头去了。
丁昊翔做梦也没想到厂组织部会找他谈话,谈话过去两个星期,丁昊翔被提为了维检车间的副主任。当天,他兴冲冲地去学校接女儿时,女儿却早就走了。丁昊翔买了一斤猪肉,又买了几个胡萝卜,准备回家包饺子。等他回到家,见胡丽丽正在和面,胜男却在剁几棵芹菜。丁昊翔惊奇道:“噫?你们两个动作倒快,怎么和我想到一处了?”胜男扔下手中的菜刀说:“胡阿姨,这下我可是解放了,该我爸爸剁菜了。”胡丽丽笑着说:“小懒虫,不行,你得去剥葱。”胜男撅着嘴去了。三个人包得包,擀得擀,饺子很快就下了锅。
当他们把饺子盛上来时,李冬平满脸喜色地走进来。丁昊翔给他盛了一碗说:“你倒是会赶嘴,我这边的饺子刚出锅,你就来了。”李冬平端起碗说:“我就有这福气,这叫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丁昊翔说:“快吃,吃过后,让你看看我新孵出的几个小鸽子,相当棒。”胡丽丽说:“昊翔哥,你看你,没等人家吃呢,你倒催起来了。”李冬平说:“他无所谓,只要你将来不烦就好了。”胡丽丽忙打岔道:“唉,昊翔哥,我刚才忘了问了,你今天是有什么喜事了,当不当正不正想起了吃饺子。”丁昊翔说:“我今天被提成了车间副主任了。”听了这话,李冬平差点被饺子噎住,好容易咽下那饺子,他大声说:“好事,好事,天大的好事,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胜男说:“咱们家好像真有几瓶酒,我去给你们找一找。”李冬平说:“好,小侄女,你快快寻来,我们好庆祝一下。昊翔,我另外再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消息,鸽会要恢复了,我们又可以参加比赛了。”丁昊翔说:“真的?你听谁说的?”李冬平说:“我今天去五四茶楼旁边的市场,那里有许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丁昊翔一拍大腿说:“真应该喝酒!”胡丽丽笑着过来说:“酒来喽。”李冬平说:“什么酒这么香?”胜男说:“我有一次下地窖玩,从土里挖出来的,那里面还有三瓶呢。”胡丽丽看着酒瓶的标签说:“居然是一瓶茅台,准是丁大叔留下来的。”听她说起自己的父亲,丁昊翔长叹了一声说:“要是爸爸能等到这一天该多好啊!好了,不提这事了,我们喝酒。”
李冬平端起酒杯说:“为了拨乱反正干一个。”丁昊翔说:“别扯那么远,为了我们能够喝到这杯酒干杯!”几杯酒进肚,原本不善饮酒的丁昊翔脸便红了。天黑下来,胜男早早地回屋睡了。胡丽丽禁不住李冬平左劝右劝,喝了两杯,酒进肚不久,伤感便弥漫于心间,她不由得想哭,想到哭,便止也止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淌下来。李冬平见状,起身告辞。勉强送走李冬平,丁昊翔迷迷糊糊地回来,见胡丽丽还在哭,他说:“丽丽,你怎么啦?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你哭什么?”胡丽丽说:“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是想哭。”丁昊翔拍拍她的肩头说:“小丫头,好端端地就哭了,还是没长大。”胡丽丽一把推开他的手说:“昊翔哥,我讨厌你把我当你的妹妹,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也不愿再做你的妹妹了。”丁昊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地说:“那你做什么?”胡丽丽夺过丁昊翔的酒杯一仰脖喝掉了杯中的酒,然后又抢过丁昊翔手中的酒瓶,咕嘟嘟地把剩下的酒倒入嘴里。丁昊翔奋力抢过酒瓶时,里面一滴酒都不剩了。
胡丽丽醉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丁昊翔说:“昊翔哥,你喜欢我吗?”丁昊翔说:“傻姑娘,你说呢?”胡丽丽说:“我是说那种喜欢。”丁昊翔不敢直视胡丽丽那双热辣辣的眼睛,他说:“丽丽,你喝醉了。”胡丽丽忽然起身大声地说:“丁昊翔,你这个懦夫,你不敢承认是不是?丁昊翔,你这个懦夫!爱就是爱,你怕什么?我知道你怕什么,你觉得咱们俩不配,尤其是我爸爸回到市委书记那个位置上后,你就更怕了,是不是?你这个胆小鬼,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你这个胆小鬼,既是怕,就别在梦里喊我呀!”丁昊翔既怕她的哭喊惊起女儿,又怕她摔倒,绕过桌子去扶歪歪斜斜的胡丽丽。
胡丽丽一把推开他说:“别动我,胆小鬼!”由于她用力过猛,身子趔趄倒下来。丁昊翔忙跨上一步,拦腰将她抱住。胡丽丽挣扎了几下,两只手便搂紧了他的脖子,她喷着浓浓的酒气说:“昊翔哥,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呀!让我做你的女人好吗?在这个家里,我不是已经做了八年的女主人吗?”说着,说着,胡丽丽的眼睛微微地合上了。因怕惊醒女儿,丁昊翔轻轻把她抱向自己的房间,刚走到门口,胜男赤着脚站在门口哭着说:“爸爸,我也喜欢胡阿姨,你就让她回我们的家吧。爸爸,有好几次填表,我都把胡阿姨的名字填到母亲那一栏里,爸爸!”
丁昊翔的心里矛盾着,他爱怀里这个姑娘,爱这个与他朝夕相处了八年的姑娘,但这份爱里,还掺杂着兄长对幼妹的爱。他对门口的胜男说:“孩子,你去把爸爸那屋的床铺好,你胡阿姨醉了。”胜男乖巧地铺好了丁昊翔的床,与丁昊翔共同把胡丽丽放到了上边。丁昊翔找了一支烟点燃,大大地吸了一口,对地上的胜男说:“孩子,你还小,你不懂大人们间的事情,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了。你先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让爸爸自己呆一会。”胜男悄悄地走了。胡丽丽似十分的难受,她在床上翻腾着,不时还喊一声:“昊翔哥,昊翔哥。”丁昊翔用力拧灭烟头,转身去收拾锅碗瓢盆。最后的一个碗洗完时,屋里扑通一声,他急忙跑过去,胡丽丽跌到了床下。丁昊翔抱起她,见她的额头上磕出了一个鸽蛋大小的包,他把胡丽丽放到床上用手替她揉着头上的包。夜已经深了,丁昊翔坐在胡丽丽床前的小凳上充满爱怜地看着她,往日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荣城的太阳又一次升起了,当那太阳越过窗户时,胡丽丽醒了。睁开眼,见丁昊翔趴在床沿睡得正酣,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她轻轻地抚摸着丁昊翔的头发,暗自叹了口气时,便听到胜男喊着:“爸爸,爸爸,几点了?”丁昊翔被惊醒,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又扑通一声摔倒了,坐在小板凳上睡了半宿,两腿都是麻木的。胡丽丽忙起来扶起他说:“昊翔哥,你怎么在这么个小板凳上睡了一宿,你呀你!”
3
天气热了,荣城的花花草草绿了,恢复高考的第一次考试进入了紧要关头,在一所中学的教室里,胡丽丽埋头答着卷子。学校外边的树阴下有两个人焦急地等待着。一个说:“爸爸,你说胡阿姨能考好吗?”另一个说:“我相信她能考好。”一个说:“爸爸,胡阿姨已经上了班,怎么还考大学呀?”另一个说:“孩子,你胡阿姨是被耽误的一代人,她需要更多的知识去充实自己,这样,她的工作才能干得更好。”
树荫不知不觉中移到了一边,树荫下的两个人似还没察觉出,他们直着脖子瞧向学校里。叮铃铃的一阵铃声响过,学校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树荫下的一个说:“爸爸,胡阿姨怎么还没出来呀?她是不是没有考好,不敢出来了!”另一个笑了。正说着话,他们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你们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好啊!丁胜男,你居然敢说我不敢出来。”两人回头,胡丽丽笑吟吟地站在他们的身后。胜男跑过去搂了胡丽丽说:“胡阿姨,你是从哪里出来的?”胡丽丽说:“我就从你们眼皮底下出来的,你们都没有看到,还四只眼睛呢。”丁昊翔说:“丽丽,考得怎么样?”胡丽丽一甩头发说:“管它呢,反正已经考完了,走,我请你们吃饭。”胜男蹦跳着说:“走喽,走喽,下饭馆了。”胡丽丽说:“谁告诉你下饭馆了,是去胡阿姨家吃。”
三个人慢慢向前走着,胡丽丽低声说:“昊翔哥,这下考完了吧,我们是不是也该把我们的事情办了!”丁昊翔笑了,胜男一手拉着丁昊翔一手拽着胡丽丽跳着说:“爸爸,你是不是要与胡阿姨结婚呀?”丁昊翔说:“这下你高兴了吧,凭空白捡了个妈妈。”胡丽丽捶了他一拳说:“什么叫白捡的,我这妈妈可是老资格了,我已经带了她快十年了。昊翔,快点走,我爸爸妈妈在家等我们呢。”三个人到了胡丽丽家,饭菜早已经做好了,林紫烟见他们回来,对着楼上喊:“老胡,他们回来了,你下来吧。”
胡天胜下了楼,胜男欢欢地跑过去喊着:“爷爷,爷爷,我想你了。”胡天胜摩挲着她的头说:“好孩子,你想爷爷怎么不早点过来看爷爷呀?”胜男撅着嘴说:“我爸爸说你忙,不让我过来。”丁昊翔喊了声:“胡伯伯,林阿姨。”林紫烟说:“好了,都坐下吃饭吧。”众人坐下后,胡天胜说:“老林,咱们家的酒呢?”林紫烟说:“医生说你血压高,不让你喝酒。”胡天胜说:“今天高兴,我就陪这故人之子喝上一杯。”胡丽丽转身取了一瓶酒给丁昊翔与自己父亲斟满了。胜男见他们喝酒也吵着说要喝,胡丽丽拿筷子敲了她一下说:“小孩子喝什么酒?”胜男瞅着林紫烟说:“奶奶,我想喝上回那铁罐里的糖水。”林紫烟笑着说:“这个小东西,还记着呢,丽丽,你去柜橱里把那几罐洋饮料给她拿来。”胡丽丽应了声去拿饮料。
胡天胜端了酒杯说:“小翔,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孩子的名字都是我给起的,回首想想,风风雨雨的已过去四十年了,要是你爸妈活着看到这些该多好啊!如今你父母都不在了,就把这里当作你的家吧,你胡伯伯福浅,命中无子,解放前丽丽的两个哥哥,一个失散了,一个病死了,唉!”丁昊翔不知该说什么,他也陪着胡天胜叹着气。林紫烟说:“老胡,这高兴的日子,你提那些做什么。”胡天胜饮尽杯中的酒爽朗地笑着说:“对,咱们不提那些,胜男,爷爷给你夹菜,你喜欢吃哪个?”胜男说:“我喜欢吃竹笋。”
胡天胜夹菜时,林紫烟说:“小翔,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丁昊翔说:“差不多了。”林紫烟说:“钱够不够用?”丁昊翔说:“本来是不够的,可我在收拾家的时候,在我父亲的遗物中发现了一个存折,现在富富有余。”胡天胜说:“听丽丽说,你们准备旅行结婚。”丁昊翔说:“丽丽不想惊动过多的人,她想出去走走,加上我这边原本就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舅舅,还在文革刚开始的时候就失踪了,所以……”胡天胜说:“如此更好,免得铺张浪费,惹得满城风波。”林紫烟虽不赞同他们这般草率,但见他们三个都是这意见,也就没再多说。胡天胜说:“你们计划什么时候办?”丁昊翔说:“丽丽说想在下个月初八,胜男放暑假的时候。”胡天胜点点头说:“胜男,你下个月可要陪爷爷一起住了,愿意吗?”胜男咬着一块鸡腿说:“愿意,愿意,我喜欢爷爷和奶奶。”林紫烟笑着说:“这小东西,二分钱的夜壶,就是嘴好,来这里住了几天,把我们哄得团团转。”
西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在胡丽丽结婚的前三天下来的,接到通知书,胡丽丽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自己终于迈进了大学的门槛;忧的是将结婚就要走了。夜里,林紫烟陪女儿睡了,她说:“丽丽,结婚后,你千万不要要孩子,就算想要也得等毕业以后再说。”胡丽丽说了声:“妈,你烦不烦呀,我都这么大了,什么不懂。”林紫烟说:“你这孩子,连话也不让我说了,我是为你好。”胡丽丽转身搂住林紫烟撒娇道:“妈,人家晓得的。”林紫烟又絮叨了一番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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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昊翔婚后不久,胡丽丽便起程去了西南大学。这个时候,荣城鸽会又挂了牌,鸽会地址设在原市体委的一处平房。鸽会会长的人选是由市体委定,他们得知丁昊翔是前会长丁一凡的儿子,好像还与现任市委书记有着亲戚关系,就把会长一职给了他。经丁昊翔提名,鸽会的秘书长由李冬平担任,下设的理事有荣禄的外甥张长海、周子善的女婿荣海东,还有田红兵、方卫国、刘大兴。鸽会将成立不久,便在国庆节组织了一次庆国庆的五百公里比赛,这次比赛共有八百四十羽鸽子。比赛当日下午五时三十分,田红兵提着三羽鸽子报到,直接把前三名都揽在了自己的名下。直到六点十分,丁昊翔才有鸽子归巢,他只获得了一个十六名。李冬平的成绩也不理想,他获得十一、十二两个名次。荣海东成绩也不错,他分别夺得了第四、第八。方卫国荣获季军。
赛后,李冬平领着一个叫黄爱国的年轻人来到丁昊翔的家里。丁昊翔在楼顶的鸽棚,他正琢磨自己这次的成绩不理想的原因。田红兵的鸽子他是看过的,绝对出自自己家。同样一个源头的鸽子,自己的为什么飞得不如人家呢?李冬平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田红兵的鸽子是出自哪一路鸽子的血统?”丁昊翔说:“我哪能知道呢。”李冬平说:“他得奖的鸽子和咱们的鸽子很相似,是不是那年从这里抄走的鸽子育出的?”丁昊翔笑了,他说:“冬平,你的火气怎那么大呀!”李冬平说:“我怎么不生气,看着那小子得意洋洋的样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丁昊翔说:“人家不管是用的什么鸽子,但毕竟飞得相当不错了,这也是人家的本事呀。再者,那时候那么乱,我又怎么知道田红兵拿走了哪些鸽子,也可能人家用的就不是这里的鸽子。”李冬平说:“不会的,我长着眼睛呢,绝对是这里鸽子的后裔,那鸽子的眼睛和羽色是变不了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黄爱国说:“我见过他家的一个老种鸽,都十来岁了,长相特凶。”李冬平说:“什么颜色的?”黄爱国说:“是一只黑鸽子,桃花眼睛,眼砂特粗,内线扣有火柴棍那么宽。”李冬平说:“昊翔,你估摸那羽鸽子是哪路鸽子的后代?”丁昊翔沉吟了片刻说:“桃花眼的鸽子,我家本来就不多,那年土木尔台比赛后,我爸爸从荟城拿回两只鸽子,只有它们才能育出桃花眼的鸽子,要是能够知道脚环的号码就好了。”说过这话,丁昊翔从鸽棚里提出一只浅灰色的鸽子递给黄爱国说:“你看看,那鸽子的眼睛是不是这样?”黄爱国抓了鸽子仔细看那眼睛,好一阵才说:“差不多,但人家那鸽子眼睛的内线扣比这个宽。”丁昊翔又提出一个开花鼻子的灰鸽说:“你看这个呢?”黄爱国说:“长相一样,就是羽色不一样。”丁昊翔说:“你看看眼睛。”黄爱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放大镜左瞧瞧,右看看,然后兴奋地说:“就是这个样子。”
丁昊翔叹息着说:“我把这鸽子叫‘老不死的’,它已经十一岁了,从去年开始产蛋就没了规律,我见它岁数偏大,今年就没用它育雏,谁知道它还能不能下蛋。”李冬平急道:“那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丁昊翔说:“试试吧,我好好调理一下这鸽子的身体,把它与它的儿子配上,看能不能出几个近亲鸽。”黄爱国说:“刚才那只是它的儿子?”丁昊翔点头道:“那是她唯一的儿子,这回飞了个十六名。”说过这话,他把鸽子放到鸽棚里,自言自语道:“要是能知道田红兵种鸽的环号就好了。”黄爱国说:“这个容易,我的一个朋友跟田红兵不错,他几次都劝我买田红兵的鸽子,我趁着买鸽子的时候就能看到了。”李冬平说:“那你就去买一只,顺便看看那鸽子的脚环号。”黄爱国嘬着牙花子说:“田红兵的鸽子太贵了,三十块钱一对,我一个月才挣十八块六毛钱,哪能买得起,这两天听说他那里的鸽子又涨了价。”李冬平说:“那你可以假装买他鸽子,顺便看看不就得了。”黄爱国搔着脑袋说:“对呀!我明天就去。”丁昊翔说:“你切记不要说来过这里。”黄爱国说:“我明白的。”
第三日黄昏,丁昊翔与李冬平闲聊着,黄爱国垂头丧气地来了,李冬平说:“你记下那环号了吗?”黄爱国苦着脸说:“人家鸽子腿上的环都用胶布贴着呢,根本就看不到。”丁昊翔说:“看不着也就罢了,如果田红兵用的是这里的鸽子,必定是那路荟城土木尔台冠军的后代。我下点工夫,看能不能让那羽鸽子出上一只半只。”李冬平说:“这路鸽子与你当年土木尔台得奖的鸽子是什么关系?”丁昊翔说:“我得奖的鸽子是用荣禄的鸽子和我家的鸽子杂交的,而那路鸽子是比赛后,我爸爸才从荟城拿回来的。”李冬平说:“当年,你爸爸只拿回一羽?”丁昊翔说:“是两羽,一羽是土木尔台冠军的姑姑,一羽是冠军的儿子,因为冠军的儿子还小,当年他只用冠军的姑姑配了我家一羽一千公里冠军的父亲,育出四羽鸽子,两羽灰色、两羽黑色。后来还没等这些鸽子比赛,文革就开始了,我勉强保下这一羽灰色的鸽子。”
他们谈论鸽子的时候,田红兵也在高谈阔论,三个外地鸽友正在他家挑选鸽子。当他提出那羽老种鸽后,一个外地鸽友连连称赞。田红兵把鸽子递给他说:“这羽鸽子的子代孙代飞得都特别好,今年我得奖的鸽子都是它的后代。”另一个鸽友摸出放大镜扒着鸽子的眼看个不停,看了好大一会,他说:“好鸽子,内线扣有火柴棍那么宽,面砂也漂亮,实在是一羽不可多得的种鸽。”他边看边对旁边的人嘀咕。听他说话的鸽友说:“田师傅,你这鸽子卖多少钱?”田红兵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这鸽子给多少钱都不卖,你们看其它的鸽子吧,我给你们便宜些。”拿放大镜的鸽友急了,他说:“我就看上这羽鸽子了,您开个价?”田红兵只管摇头,那鸽友说:“一百。”田红兵坚决地说:“不卖,真的不卖!”那鸽友说:“一百五。”田红兵还是摇头,那鸽友真急了,他说:“田师傅,你可不够意思,我们这么老远来一趟可不容易,我给你三百。”田红兵似有些动心,他沉思着。那鸽友说:“田师傅,你总得给我们一个回去的车票钱吧。”田红兵说:“你挑别的不行?”另外一个鸽友把拿放大镜的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带了多少钱?够不够呀?”那鸽友说:“咱们三个凑一下,先把这鸽子买下再说。”田红兵见他们嘀嘀咕咕,似在商量什么,他忙去讨要鸽子。拿放大镜的鸽友说:“田师傅,你看我们一共就三百二十块,您能不能割爱?”瞧着厚厚的一沓钱,田红兵动心了,他一个月也不过挣五十一块钱,这可是半年的收入呀!他说:“你们既然这么喜欢它,又这么远来了,我还能说什么?”
三个外地鸽友出了田红兵的门,一个说:“老周,这鸽子到底行不行?要是花三百多块钱买个不行的回去,那不亏死了。”被唤作老周的说:“不行,你没看人家还死活都不卖呢。”另一个说:“我们只买了这一个,回去怎么用呢?”老周说:“这倒是个问题,大李,那你说怎么办呢?我们身上只剩了一百多块钱了。”大李说:“要不,我们退回去吧。”旁边的那个说:“他妈的,咱们男爷们怎么能吐噜反帐的,买就买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只要这鸽子好,其他的无所谓。”老周说:“宏伟的话有道理,咱们找一个本地鸽友看一看不就行了。”宏伟说:“来的时候,我听人说,这里最懂鸽子的姓丁,当年在荣城曾大败洋人,听说人家二三十年前就有一千公里的归巢鸽,咱们打听打听。”
老周说:“他妈的,荣城这么大,怎么打听呀?”大李说:“这个简单,像姓丁的这么有名气,随便问个养鸽子的不就知道了。”三个人东打听西问的,还真就摸到了丁昊翔的门前。这时,丁昊翔正送李冬平、黄爱国出来。老周上前小心地说:“请问您,这荣城可有个姓丁的养鸽子的吗?”李冬平见他们笼中装着鸽子,便笑道:“姓丁的多了,不知你们找哪位?”宏伟上前说:“我们找从前打败洋人的那位姓丁的。”李冬平瞅瞅丁昊翔回头说:“你们认识他?”三个异口同声道:“不认识。”李冬平瞧他们有趣便说:“听口音,你们不是这里人,那你们找他做什么?”
老周说:“我们刚刚买了一羽鸽子,想请他帮我们看看,这鸽子行不行。”丁昊翔早就注意他们笼中的鸽子决非凡品,又见他们是外地来的,说道:“我姓丁,你们要找的人是我父亲,他已经去世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什么。黄爱国凑到他们跟前看那鸽子,只看了一眼,便惊呼道:“好像是田红兵的鸽子。”李冬平听到后把目光投向鸽子,这时,他才注意到笼子里的鸽子十分的出众。
老周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是田红兵的鸽子?”黄爱国说:“我见过这鸽子。”李冬平说:“这是你们刚买的鸽子?”大李说:“是的,你们既然懂,就帮我们看看吧,花了三百多块钱呢。”丁昊翔说:“你们远道而来,又是同道中人,请进来坐吧。”回到屋里,李冬平自嘲道:“这送来送去,你又把我送回了原处。”丁昊翔也笑了,他给众人沏了茶说:“这鸽子真是从田红兵那里买的?”老周说:“是的。”李冬平说:“你们真花了三百多块钱?”宏伟说:“您看不值?”李冬平笑着说:“我看不懂,你们还是请他看吧,他才是专家。”
老周掏出鸽子递给丁昊翔,丁昊翔一上手,就知道这鸽子绝对出自他家。他稍稍看了看鸽眼说:“这是一羽相当不错的鸽子了,你们拿回去好好用吧。”老周见他看得潦草,还是不大放心,他说:“丁老师,您仔细帮我们好好看看。”丁昊翔虽觉得这鸽子应该出自他家,但没看脚环终不能确定,他见鸽子的脚环缠着白胶布,便说:“你能打开这胶布吗?”大李说:“那有什么不能。”说着话,他抠开了包在脚环上的胶布。丁昊翔用手擦了擦脚环上的污垢,仔细看过,把鸽子递给李冬平说:“冬平,没错儿,就是那路鸽子。”李冬平认认真真看过鸽子,转手把他递给老周说:“这鸽子在荣城也不多见,你们拿这鸽子回去配什么鸽子?”宏伟说:“我们哪有什么好鸽子,但我们的钱只够买这一羽的。”
丁昊翔笑着说:“买回一羽怎么用?”老周见丁昊翔很活泛,凑上前说:“丁老师,您能帮帮我们吗?我们那里的鸽子连三百公里都飞不回来。”李冬平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人,既是聪明,买的时候,就当让田红兵帮你们配一只鸽子的。”宏伟说:“当时人家这羽鸽子是不卖的,他硬买来的,所以,我们也不好意思再向人家讨要一羽鸽子。”
丁昊翔说:“田红兵没告诉你们配什么鸽子吗?”老周说:“没有。”李冬平叹了口气说:“这么好的一羽鸽子,他们拿回去也就基本报废了,可惜呀,可惜!”丁昊翔也有同感,他犹豫了一会才说:“这么远来一趟实在不易,这样吧,我送你们两羽雌鸽,你们回去一定要好好养。”三个外地人的嘴都张大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荣城这么大一个名人会白白送他们鸽子,见那三人的神态,李冬平哈哈地笑着说:“你们瞪那么大眼睛干什么?”那三人被李冬平说得有些难为情,丁昊翔说:“冬平,你说这鸽子配我棚里哪羽鸽子最合适?”李冬平说:“这鸽子年龄偏大,再能育出几个鸽子都说不准,我看配只年轻的合适。我只怕这鸽子回到他们那里就用不成了,你想想,田红兵虽然人不地道,但他伺候鸽子的水平和辛苦绝对不是他们三个能比得了,再者,这么老一羽鸽子能不能适应他们那里的环境都是问题。”
丁昊翔沉吟着起身在柜子里捧出一个硬皮的医院日志,他翻开后说:“冬平,你看,这鸽子的记录就在上面,它正是土木尔台冠军的姑姑所出。”李冬平凑过来,顺着丁昊翔手指方向,果然看到了这羽鸽子的脚环。老周见他们正在议论自己买的鸽子,又听说这鸽子还有记录,也凑了过来。他见丁昊翔翻开的本子上除去一些阿拉伯数字外,全部都是字母,嘟囔道:“这记录做得,怎么能用拼音呢?”丁昊翔被他说得哈哈大笑。老周莫名其妙地说:“我说得不对?”李冬平说:“对对对,你说得没错,我们丁老先生这个留洋的博士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的记录,准会给你个大耳光的。”
那边的宏伟和大李也凑过来,大李只看了一眼便说:“老周,你别‘现世’了,人家那是英国文字。”老周嘿嘿地笑着说:“你看我这大老粗,你看我这大老粗,什么都没见过。”宏伟似在想什么,丁昊翔合上本子时,他说:“丁老师,这鸽子看样子是您家的,那怎么会跑到田红兵家了,难道是它小时侯飞丢的?”大李说:“你尽胡说,丁老师家这么好的鸽子怎能飞失,没准儿是丁老师送他的呢。”一直没有说话的黄爱国说:“你们别胡猜了,这鸽子是田红兵文革时从丁老师家抄走的。”丁昊翔打断他们的话说:“好了,别谈论这羽鸽子的来龙去脉了,冬平,跟我上去拿鸽子。”他刚说完,老周吞吞吐吐地说:“丁、丁老师,您能让我们几个开、开开眼吗?”丁昊翔见他憨厚有趣,便说:“你若是不觉得累,就上来吧。”
上到楼顶,老周啧啧地赞叹道:“好漂亮好宽敞的鸽棚,比我住的房子还敞亮,今天可真开了眼了。”鸽棚里,丁昊翔与李冬平商量着拿哪两羽雌鸽;鸽棚外,宏伟拉过老周和大李小声说:“老周,你没听刚才那人说,说咱们这鸽子太老了,拿回去还不知能不能用上,要是用不上,那不白花三百多块钱了。”大李说:“那怎么办?鸽子已买回来了。”老周说:“宏伟,你他妈别卖关子了,你的意思是……”宏伟说:“既然田红兵鸽子的源头在这里,而这位丁老师又这么仗义,咱们还不如把这羽鸽子送给他们。”不等宏伟把话说完,老周急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咱们他妈花三百多块钱买来的鸽子,没走出荣城又送了人,那不傻逼一个吗?”大李也附和着。宏伟说:“你们两个都不长心眼,你们说,丁老师与田红兵相比,哪个人品不错?”老周说:“尽说废话,当然是丁老师了,人家与咱们不认识,就送给咱们鸽子。”宏伟说:“这不就结了,我看丁老师也很喜欢这羽鸽子,他们又知道咱们是花三百多块钱买来的,咱们送给他后,他自然不会白白接受,定会多送几只鸽子给我们,那样,我们三个就等于花三百多块钱从丁老师这里买去了鸽子。再说,提起田红兵,咱们那里的人谁知道?可说到丁系的鸽子,就有人知道了。将来我们若是飞得好,鸽子也好卖;若是飞得不好,我们再来,那丁老师肯定丢不起那人,势必会给我们想办法。”老周搔搔头拿眼睛看大李,大李说:“我看宏伟说得有道理,一个鸽子三个人分,怎么也不是个事,万一这鸽子回去后就孵出两个小鸽子,咱们又怎么分?不过,咱们这是一厢情愿,谁知道人家丁老师怎么想。”
老周说:“这事还得我这厚脸皮说,你们别吱声。”这时,丁昊翔与李冬平提了两羽鸽子出来了。老周上前说:“丁老师,我老周性子直、脸皮厚,也不怕你们笑话。”李冬平笑着说:“有话你就直说,不用绕弯子,是不是想多要几个?”老周说:“不是,不是,我们三个刚才商量了一下,不想带走这羽鸽子了,这么大岁数的鸽子,又这么贵,我们怕中途有个闪失,所以,我们想把这羽鸽子送给丁老师。”丁昊翔与李冬平同时一喜,他们很需要这羽鸽子,也知道这鸽子他们拿走后,十有八九会埋没掉。李冬平瞧着那两个说:“你们也是这意思?”宏伟说:“这鸽子是我们三个人合起来买的,回去我们也没法分,退给人家田红兵又做不出来,丁老师,你就帮帮我们吧。”丁昊翔说:“鸽子你们带走,我再送你们一羽雄鸽吧。”老周说:“那不行,我们在田红兵那里花三百多块钱才买了一羽鸽子,在您这里一分钱都没花,您却要送我们三羽鸽子,我们的良心过意不去,您无论如何也得留下这鸽子。”
李冬平说:“昊翔,既是这样,你就把这鸽子留下吧,他们拿回去用处并不是很大,你留下后,可以近亲出些小鸽子,将来他们再来,送给他们几个不就行了。”老周说:“对对对,还是这位师傅说得对。”丁昊翔说:“那我就给你们配三对鸽子,你们回去后,各用各的,孵出小鸽子直接参加比赛,比赛后,你们三个用成绩好的小鸽子再互相穿插着用。”大李说:“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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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老周等人回来,丁昊翔拿起茶几上的纸片看着说:“他们居然是平遥来的。”李冬平笑着说:“平遥,离嫂子上学的地方可不远呀!”丁昊翔愣了愣说:“冬平,你说什么?”李冬平说:“我说那地方离嫂子上学的地方只有一百多公里。”丁昊翔走到地图前看着,见平遥离胡丽丽上学的柳林果然不远。提起胡丽丽,思念之情猛然泛滥于丁昊翔心间,好长时间没有收到她的信了,不知她在那边怎么样。
李冬平没有觉察出丁昊翔的异样,他仍旧兴奋地说:“把这鸽子配上坏翅膀与荣禄灰雄所出的那羽灰色的小母鸽怎么样?”丁昊翔似没听到,眼睛直直的。李冬平大声说:“昊翔,我跟你说话呢。”丁昊翔如梦初醒地啊了声说:“你说什么?”李冬平说:“我说把这鸽子配上我手里的那羽灰色母鸽子。”丁昊翔说:“就是坏翅膀与灰雄出的那羽鸽子?”李冬平点头说:“那鸽子正是今年我那十一、十二名的母亲,这么一来,我们就把当年土木尔台前三名的血缘都拧到一起了。”丁昊翔说:“那鸽子的岁数也将近十岁了吧?”李冬平说:“可不是,眼瞅着就老了,得抓紧时间用。”丁昊翔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你明天把那鸽子拿过来,我让它先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李冬平说:“不用明天,我晚上就把鸽子给你抓过来。”两人又闲扯了一阵,李冬平看看墙上的表说:“不早了,我得回去给孩子做饭了,他们马上就要放学了。”丁昊翔抬头看了看表说:“咦?胜男今天怎么还没回来,我也得去看看。”说着话,两人同时出了门。
一个路口,李冬平转身朝北去了,丁昊翔向南走出不远,见胜男汗津津地跑着,她边跑还边扭头向后看,好像有人在追她。丁昊翔喊:“胜男,你跑什么?”胜男见到丁昊翔,惊恐地说:“爸爸,爸爸,有个坏婆子一直跟着我,你看,你看。”丁昊翔顺着胜男指的方向看去,连个人影都没有,他说:“哪有什么人?”胜男回头,果然没有人,她将信将疑地说:“爸爸,真的,她跟了我两天了,今天她想抱我,我挠了她一把就跑了。”丁昊翔领着胜男说:“自从你胡阿姨走后,爸爸接你的时候少了,从明天开始,你放学后,先在教室里写作业,爸爸下了班就接你。”胜男点头。
一个周末,丁昊翔因厂里有事,晚了一个钟头,洗完澡,换了衣服,刚出了车间的门,一个值班的调度喊:“丁主任,丁主任,您的电话。”丁昊翔回来接起电话,却是林紫烟打来的,她说:“小翔,老胡今天让司机把胜男接到这边了,你下了班,直接回这里吃饭吧。”丁昊翔说:“妈,我知道了,马上就回去。”撂下电话,丁昊翔骑上车子赶到胡丽丽家,胜男正与林紫烟说着什么,瞧她的模样,似乎受了些惊吓,旁边是胡天胜的司机老吴。
林紫烟见到丁昊翔,埋怨道:“小翔,你工作忙就给我打个电话,我退了休又没什么事,给你接个孩子还是方便,你看,把孩子吓的,要不是老吴恰好也到了,不定出点什么事呢。”丁昊翔说:“胜男,怎么啦?”老吴在一旁说:“我到学校门口时,见一个女人在拉孩子,我喊了一声,她就跑了。”林紫烟说:“这事可得跟老胡说说,让公安局的注意点,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屡次三番的,把孩子都吓出毛病了。”丁昊翔有种直觉,他暗道:“莫不是她回来了?”
虽这样想,他却没敢跟林紫烟讲,只说:“爸爸的事也多,别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他了。”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林紫烟接了电话。原来胡天胜因临时有事,不能回家吃饭了,林紫烟放下电话说:“你爸爸不回来了,咱们先吃吧。”吃过饭,丁昊翔帮着林紫烟洗碗筷,林紫烟说:“丽丽给你来信了吗?”丁昊翔洗着一个碗说:“前一阵才来信说,那里不错,最近没收到她的信。”林紫烟拿起锅刷子,丁昊翔说:“妈,还是我来吧,你歇一会吧,忙了这么半天。”林紫烟也有些累,也没挣,转身去了客厅。全部拾掇妥当,丁昊翔拽过毛巾擦了擦手说:“胜男,咱们该回去了。”胜男嘟着嘴说:“我肚子疼,也想爷爷了,爸爸,让我趴一会儿。”丁昊翔知她不愿回家,说:“乖孩子,爸爸回去给你买棉花糖。”说着去给她穿外套,胜男蹬着腿不干。
林紫烟在一旁说:“不回就不回吧,反正明天是礼拜天。”丁昊翔怕胜男闹腾,便说:“胜男,还是跟爸爸回去吧,奶奶一个人肃静惯了,你明天再来。”胜男眼巴巴地瞧着林紫烟,林紫烟说:“闹腾啥,自从丽丽走了,这个家就冷冷清清的,有她在还添个活气。好了,胜男,你去写作业,明天奶奶带你上公园。”丁昊翔见一个执意要留,一个又死活不想走,便说:“胜男,你留下要听奶奶的话,千万不能闹,要不下回就不让你住了。”胜男搂着丁昊翔的头亲了一下说:“爸爸,你真是我的好爸爸!”
从胡丽丽家出来,天已经擦黑,因回去无事可做,丁昊翔转头去了李冬平的家。在那里喝了几壶茶水出来,天已黑透。他慢悠悠地到了家门口,忽然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扒在门缝向里瞧,一股凉意由丁昊翔的心里升起,他的头皮发乍,壮着胆子喊了声:“谁!”黑影转身便跑,丁昊翔丢下车子去追,追到一个死胡同,黑影无路可逃,哆嗦着转过脸。那人回头的一顺当,丁昊翔顿时呆在了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