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的人.鸽情
2006-02-20 21:38:09
邻居五叔送来一对白色的鸽子,说是杀了让父亲补补身体。父亲身患癌症,身体日益衰弱,正需要滋补。母亲要动手杀鸽子,却被父亲拦下了,说:“不要杀它们,留下来给我作作伴吧。” 母亲害怕鸽子飞走了,就把尾羽翦掉,让鸽子在院子里来回地走。那是一对美丽的白鸽子,一雄一雌,整日相依相偎在一起。刚开始的时候,它们有些怕人,总远远地躲在一边。慢慢地,它们熟悉了院中的环境和人,就旁若无人地在院中四处乱走。 春日的阳光柔和地照着,院中的木槿朝开暮落。两只鸽子躲在树阴下,厮守着这花开花落的静静的时光。树的对面的走廊底下,坐着我的父亲,他悠悠地看着这两个生命,幽幽地想着什么。院子里静静的,除了我的父亲和这两只鸽子,再没有别的。我不知道,这两种同处在死亡边缘的生命,在这些寂静的时光中,是怎样相互怜惜着。也许鸽子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而我的父亲确乎是知道他的生命就要走到了尽头。 我无数次地看到我的父亲,轻轻地捧起从他身边走过的鸽子,放在他的枯瘦的手掌上,仔细地端详着。那鸽子并不怕父亲,安详地站在他的掌心,拿一对小眼睛细细地看着父亲。阳光沐浴在他们的身上,鸽子白色的羽毛鲜明地衬托出父亲那张黑瘦的面庞。我想那样的画面让谁看到,都会觉得一种莫名的感动。我无从知道,在那样的时刻,两种如此接近的生命,在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对话,尤其是我的父亲,在那一刻,他会怎样地感觉着自己。鸽子用尖尖的小嘴啄着父亲的手,或者用羽毛轻轻地摩擦着父亲的身体。父亲感受着这种亲近,那鸽子似乎在刹那间获得了某种信任,竟拿小小的嘴去啄父亲的脸,父亲也并不恼,竟露出了那些时日中从不轻易有的微笑。在那样的时刻,我和母亲总是远远地看着,停止交谈,生怕惊动了他们,而我们的内心都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在涌动着。 夏日到了,父亲一个人再也不能挪到院子里了,几乎整日躺在床上。有时,他实在在屋中躺不下去了,就叫我们把他抬到院子里。他疲弱地躺在藤椅上,眼睛无神地看着院中的一切。那两只鸽子还在,羽毛又被母亲剪了一次,悠闲地在院中踱着步子。白色的羽毛在夏日强烈的阳光中显得格外耀眼,它们相伴来回在院中走动着,显得安详而美丽。父亲的眼光就随着两只鸽子的走动而来回地移动着,我们看到从他的眼神中乍起的神采,又慢慢地变得暗淡了。他更多的时候是紧闭着双眼,沉浸在一个人的内心的黑暗里,对我们他什么话都不说。我们体会得出他的内心的沉痛,而我们在这样的时刻,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是的,时光在慢慢的流逝,而父亲的生命也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他深深地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这生命面对死亡的无助的大悲痛,这无语的鸽子能明白么? 体内的癌细胞在不断地折磨着父亲,他的体重在急剧地减轻,已是骨瘦如柴。深痛于心的母亲想尽一切办法让父亲滋补身体,渴望挽留住他疾速流走的生命。终于有一天,母亲背着父亲,狠了一下心,杀了一只鸽子,烹煮好了,端到父亲的床头。 “真香,这是什么肉?”父亲声若游丝。 “吃吧,这是孩子们给你买的鸡肉。”母亲故意隐瞒。 “你是不是把鸽子杀了?你心怎么这么狠!” “你把它端走吧,我不吃,死了也不吃!” 父亲从来没有如此地倔强,无论如何劝,他死活都不肯吃这母亲做的鸽子。而且在随后的几日里,不住地骂母亲狠心。父亲的病一日重似一日,终于只能依靠输液维持生命了。我们束手无策地围在父亲的床头,不知道应该为他分担些什么。死亡的恐惧也一日一日地侵蚀着我们的父亲,他往往带着幽怨的眼神愤愤地对我们说:“你们坐在这儿,是看着要我死么……” 我们在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父亲抬到院子里,让他在弥留之际,多享受一下这人世的灿烂的阳光。院子里走动的是那形单影只的鸽子,它的羽色似乎不如先前那样鲜亮了,自从母亲杀了那只鸽子,它整日总是一种垂头丧气的样子,时时无住地哀鸣。母亲为它撒的一些食物,总不见它去啄食,形体瘦损得厉害。父亲在很多时候,默默地看着那只卧在角落的鸽子,一动不动,那种神情恍若隔世,让我们觉得他的生命仿佛在一刹那间远离了我们。随后我们看到了父亲的脸上静静淌下来的泪水。那是对生命怜惜的泪水吗?抑或是对尘世深刻眷恋的悲痛? 终于有一天早晨,母亲发现了那只鸽子死了,它正被叼在溜进院中的狗嘴上。母亲拼命地喊着,撵那只狗,那狗却叼着鸽子远远地跑开了。再把父亲抬到院子的时候,院中又有了两只鸽子,那是邻居五叔新近送来的,它们像先前的两只鸽子一样,在院中的阳光下悠闲地踱着步子。父亲却不再去看那鸽子,只是说:“快把我抬到屋子里,我冷……” 父亲再也没到院子中去过,他的生命已是山穷水尽了。他一直昏睡着,只有在我们怀着恐惧的心情呼唤他的时候,他才会半眯着浑浊的眼睛看我们一眼,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母亲说,他是在说鸽子鸽子。母亲终于说不下去了,掩面走了出去。 立秋后的第三天凌晨,父亲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把五谷丰收的秋天留给了我们。 母亲后悔地说:“我真不该杀那只鸽子,也许他还会再多捱些日子……” 其实,我们都知道,父亲的死和母亲杀那只鸽子并没有丝毫的联系,只是死亡与生命割裂的那种大悲痛,让我们的母亲无法不与一种宿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