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的富贵 作者:重庆鸽迷

2005-11-24 5:48:35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我没有必要在这里杜撰和虚构,博取看点。多年以前,这应该是我们家族不折不扣的耻辱。  多年以后,我只能从奶奶和爸爸那里得到一知半解,奶奶已去世了20多年,以前提到爷爷她一直闪烁其词。终于在那天和爸爸酣畅淋漓的对饮中,他和盘托出了爷爷的陈年旧事。  解放前,爷爷的爸爸家是祖传的木匠。到爷爷的爸爸这代,由于有祖传的手艺,日子倒也过得殷实富庶。  爷爷的爸爸上过私塾,念过《三字经》,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脑袋灵光,能举一反三。所以祖传的手艺在他这里得到了质的飞跃:工艺得到升华,做工更加考究,技术达到炉火纯青之境界。  他主持建筑过辉煌的庙宇;给达官贵人修过富丽堂皇的公馆;给有钱人造过雕龙刻凤的亭台楼榭……,一来二去,他结识了不少的官员和商贾。因此名气也蜚声一方,财产富甲一方。买田置地雇佣长工,日子过得火火红红。那时他嫁一个女儿陪嫁的良田都有二十多亩。  爷爷的爸爸娶了三个老婆,生了三儿三女。爷爷是大老婆刘氏所生的长子,所以甚得他爸爸的娇宠和喜爱,另外的两个儿子顺理成章的成了他手下的喽罗。  旧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是非常严重的,对于这三位少爷,他们的爸爸可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放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再说这三位少爷整天养尊处优,提笼架鸟,不学无术。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家里的钱财田产,仿佛长江之水永不会干涸。  这三位少爷很喜欢养鸽,养了很多。那时候没有鸽赛,也没有人用鸽子博彩。那个年代,他们哥仨养的鸽子能从六七十空距的万州飞回家,中间还有一座山。在内行眼里,他们是当地的名家里手。  那个时候,没有公路和汽车,现在的重庆地区就只有万州和重庆两个港口,传入的商品和新鲜事物都从这两条水路进来。因而这两个地方汇集了众多南来北往的客商,当时相当繁华: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我们老家离重庆较远。所以,三个狗少就成了万州的常客。  当爷爷用花轿把奶奶抬回家后,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沉浸在新婚燕尔的喜悦中。但不久,她慢慢发现爷爷哥几个不但品行极端恶劣,而且还抽鸦片。奶奶的幸福感就此终结,开始她痛不欲生的黑暗日子。品行的恶劣,可以改造,但鸦片的魔力能让人变成禽兽不如的畜生。奶奶隐约感到自己所处的危机。  那个时候爷爷的家里还很富有,所以抽鸦片还不至于影响到家里的经济。奶奶虽然很痛苦,但封建社会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只能让她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大伯和大姑妈出世。  民国时期,也是不允许抽鸦片的,和今天禁毒一样,一经查处会被严惩不贷。那时鸦片只能从水路进来,所以在重庆和万州就设置了许多禁毒机构。  终于有一天,爷爷和他的两个弟弟研究运送鸦片的过程被奶奶无意中听到,原来他们养的鸽子就是其鸦片供给线:他们以放鸽子为名义把鸽子带到万州,然后用丝绸做好的小口袋装上鸦片,缚在鸽子的背上,由鸽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来。每次少则十几只,多则几十只。  奶奶知道这三兄弟已经无药可救了。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将这事告诉了爷爷的爸爸。爷爷的爸爸知道后异常震怒和痛心,用最严厉的家法惩罚了这三个败家子,杀光了家里所有的鸽子。这件事对爷爷的爸爸打击很大,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对什么都失去了信心,从此一蹶不振,家里的收入也开始缩水。  爷爷的爸爸开始不给那三兄弟钱花了,他很信任奶奶,家里的开支都让奶奶管理。可那三兄弟没了鸦片,就象断奶的孩子,成天哭着闹着找奶奶的岔子,变着花样和奶奶过不去,威胁和折磨奶奶,奶奶有她公公这支尚方宝剑,三个烟鬼也拿她没办法。这样到也相安无事的过了段时间。这期间,奶奶生下了二伯和二姑妈。  鸦片一直是那三个烟鬼心中的阴魂,没有人会怀疑狗能改掉吃屎的秉性。没有鸽子运输,他们就花高价在当地购买。没有钱,他们开始偷家里值钱的东西往当铺里送。当家人发现时,家里值钱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俗话说得好:家贼难防,偷断房梁。奶奶此时欲哭无泪,她的心已经麻木。三十几岁的她从发现爷爷抽鸦片那刻起,打心里就没有快乐过。所以,多痛一次不多,少痛一次不少。  当爷爷的爸爸知道这事后,如五雷轰顶,承受不住这三个儿子的现眼现报,一口气没接上来,撒手人寰。可惜老人家那巧夺天工的祖传手艺就此失落。  老人家去世后,这下哥几个能“大展身手”了。他们先瓜分了家里的财产和田地,然后变卖了抽鸦片。奶奶没人撑腰,不敢说话了,轻则被辱骂,重则拳打脚踢。爷爷他们另外的两个妈妈也无人顾及,相继去世。家道从此中落,直到后来卖了洋房,住进了茅草窝棚。  家里再无可卖的东西了,爷爷想要卖掉他的两个女儿,奶奶提刀以死相争,才打消了他毒于蛇蝎的念头。  奶奶是个很有气节的女人,她的娘家虽然不是很富有,但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她从来没有回去讨要过任何东西,她无法接受人家施舍时那鄙夷的眼光,哪怕是自己娘家人。  那个时候,奶奶带着四个孩子住在家徒四壁的窝棚里,整天到处找野菜,到空地里去刨人家挖漏的红薯,饥一顿,寒一顿,风餐露宿。谁又能想到,富贵和潦倒就这么弹指一挥间,真是不堪回首。  偏偏在这个时候,奶奶怀孕了,怀的就是我爸爸。奶奶把这事告诉爷爷时,爷爷心不在焉地说是不是把这孩子生下来拿去卖了给他抽鸦片,反正也没吃的,不一定能养活。奶奶听后默默地背上背篓,带着大大小小的孩子到田埂上去寻找他们耐以生存的野菜。  秋收后,奶奶要临产了,家里有一点别人失落在田里被他们捡回的谷子。为了不让爷爷发现,奶奶把那点救命的粮食放到了房后竹林的红薯窖里,准备生孩子时救急。还没有隔夜,就被爷爷发现,拿出去换了鸦片。奶奶被这活阎王弄得心力憔悴。  万般无奈,奶奶只好厚着脸皮回娘家去,在被她大哥狠狠奚落了一番后,“赏”给她了一口袋大米。要不是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就是“赏”她一袋金币,我的奶奶也不一定会要。奶奶掂着大肚皮,迈着三寸小脚,背着大米一边伤心流泪一边往回走。  快到家时,奶奶犯了难,这米该放那里才安全呢?如果再出意外,那肚子里的孩子就没法活了。正在这个时候,爷爷从外面回来了,看见了奶奶背篓里的米袋子,奶奶紧张地放下背篓,下意识地把背篓往怀里拉了拉。爷爷立刻发现了背篓里的大米,猛然扑过去抢米袋子,全然不顾奶奶身怀六甲,全然不顾奶奶肚子里是自己的亲生骨血。  奶奶坚韧的情感彻底崩溃了,一边母狼护崽般无助地哀嚎,一边死死地抓住装米的袋子。爷爷拉着米袋子和紧抓袋子的奶奶,在满是谷桩头的干田里拼命地跑。奶奶受伤的情感和泣血的心声,从她绝望,撕心裂肺的哭喊中迸发出来,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毛骨悚然。任凭爷爷拖着她在田里来回的走,奶奶始终没有松开手。  孩子们听到奶奶的哭声,跑出窝棚,看见眼前凄惨的一幕,都尖声大哭。跑过来拉住爷爷,保护奶奶。爷爷喘着粗气的怒叱,奶奶的悲嚎和着四个孩子惊恐讨饶的哭叫,仿佛鸦片在导演一出泯灭人性和良知的悲剧。  爷爷怕到口的肥肉落空,就不再对奶奶那么“客气”了。在用力推开孩子们的同时,对准奶奶的腹部就是几脚。奶奶的哭声嘎然停止,抓米袋的手也松开了。得逞的爷爷扛着大米迫不及待地跑了。  孩子们也停止了哭泣,奶奶痛苦的躺在田里,双手捂住肚子,豆大的汗珠和着泪水顺着她惨白的脸颊往下淌,身下是一大片鲜血。  孩子们吓坏了,赶紧分头去找二伯妈和三伯妈。这几妯娌同病相怜,几个昔日的少奶奶都是鸦片和万恶的社会让她们落魄到如此地步。封建的伦理也象沉重的桎梏,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因为那时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就没有“离婚”二字。  当她们赶来时,我的爸爸已早产在那秋收后荒芜的稻田里了。爸爸的脐带是他二伯妈用洗干净的瓦片割断的。那年是一九四一年。  爸爸说到这里,重重地喝了口酒,泪水象断线的珠子顺着他英俊的脸庞往下掉。  也是那年,爷爷被抓壮丁抓走了,一去不复返。直到解放后都杳无音讯,有的说他打仗死了,有的说他去了台湾。  从那以后,奶奶含辛茹苦,一个人把几个孩子全部养大成人。直到八六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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