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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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秃头的家里。他将我放下,给了我食物和水,温柔地看着我说:“吃吧,吃吧,吃饱喝足我再给你配个老婆,你可要给我生个小冠军出来!”说罢便猥琐地笑了。我厌恶地背过身,朝着家的方向不停地冲撞着铁笼,我想念我的窝巢,我的爱妻,我的主人!
“砰砰…”的碰撞声引来了这家的女主人,她看到笼中的我,愤怒地将五官挤作一团,气冲冲地向秃头走了过来。“又买这浪费粮食的玩意!家里那点钱,都被你败光了!”说着便揪住丈夫的耳朵,用力地拧着。“不是教你不准再买了么?说吧!又花了多少钱?你这不务正业的东西!”秃头哀嚎着,用双手推着爱妻拧在耳朵上的手指。“哎呦!哎呦!老婆大人……轻点……我……哎呦!这鸽子是小张给我的……没……没花一分钱……”妻子听到这,卸了几分力。秃头赶忙一把将妻子的手推开,直起腰,龇牙咧嘴地揉着发红的耳朵,怯怯地说道:“这鸽子气度不凡,配我的红狐,一定能出冠军,等明年领了奖金,我就给你买那件貂绒大衣!”听到这里,女人脸上居然堆积起了笑意:“好,老胡,我就再信你一次,这次要是再赔钱,”她皱了皱眉,“那就连它和你那些小畜生一块送到菜市场去!”女人发狠地说。秃头赶忙跑过去,谄媚地搂住妻子的肩膀,连声称是。
我住进了秃子老胡的种鸽棚,他将我关在一个不大的巢箱中,听着周遭群鸽的呢喃,我更加想念家中爱妻。思念令我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老胡似乎并不心急,他只是每日更换我巢中的食水,看来他认为,我不可能绝食而亡。头昏眼花的我,面朝家的方向站立着。新鲜玉米飘散的香味也无法勾起我的食欲,我不愿离开我的家,我的妻子,我的主人,如果有什么能将我们分离,那只能是死亡。不远处,一只雌鸽的声音传来:“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死去么?我们只是鸽子而已,既然命运将你安排到了这里,不如好好活下去!”我扭头看,发现就在我的隔壁,只是隔了一道隔板的地方,一只英气勃勃的红轮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数日来,我竟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邻居。她与068不同,我的爱妻娇小优雅,而她高大健美,身上散发着不同于常鸽的气质。我叹了口气,对她说:“我的心中只有那座我出生的鸽舍,于我有知遇之恩的主人,和我的爱妻,以及我的伙伴好友,如今被囚于他乡,我已万念俱灰,毋宁死去。”红轮雌笑了:“那你的死,除了证明你的刚烈,还有什么价值呢?你活着,或许有一天,还能够重返故乡!”如被当头棒喝,我猛的警醒,为什么要寻死?活着,才有机会与你们重逢!我开始大口吃着食盒中的粮食,长久的饥饿使我觉得它们甘美如饴。
第二天,老胡来到我的巢箱前,看着空空如也的食盒,他欣慰地一笑,又在其中填满了粮食。红轮雌每日同我聊天,使我不再感到孤独寂寞。我同她讲幼时主人如何没有杀我,我如何从千里外归巢,如何与花雄大战,如何勇斗恶隼,又是如何与心爱的068结为连理。她只是静静听着,眼眸中流露出温柔与信任。渐渐地,我对这只气度不凡的雌鸽居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独白(六)
老胡将我们之间的隔板取开了。我站在红轮雌面前,她几乎与我一般高,筋肉发达,前胸宽阔,看起来爆发力十足,我暗自惊叹:一只雌鸽竟能如此健美!她看着我的翅膀,上面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疤痕,那是猎隼的利爪留下的印记。她温柔地靠近我,为我梳理凌乱的羽毛,我竟沉浸在这温存之中。“你真是个英雄”,她说着,嘴喙向我伸了过来,我没有拒绝。毕竟我是一只年轻的雄鸽,毕竟在异乡,是她给了我温柔与安慰……红轮雌俯下身,我跃到她的脊背上。那一刻,我突然又想起068,心中的思念与疼痛,好像没那么剧烈了。
最开心的人,自然是老胡。他为我们准备好巢盆,很快,我与红轮雌的结晶诞生了——两只浑圆洁白的蛋,它们安静的躺在巢盆里。我与她轮番保护着两只脆弱的鸽蛋,渐渐的,故乡的影子,在我脑海中有些模糊了。我们的孩子破壳而出,六天大的时候,老胡给它们套上脚环,就像当初,主人对我做的那样。孩子们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它们一只像我,身披灰羽,一只像他们的母亲,翅膀上有两条鲜艳的红杠。虽然年纪尚小,但看得出,它们都继承了红轮雌健硕的身形。老胡找了不少鸽友前辈来把关,他们都对这对漂亮的幼鸽赞不绝口。
秃头老胡将我们的一双儿女送入了一个交费甚贵、奖金也是奇高的公棚。我无事可做,飞到鸽舍晒笼仰望天空。不知哪家的鸽群正在天空自在翱翔,我又开始想念我的故乡,想念我的妻子主人和我的朋友们,离开这么久了,你们还好吗?
听说训放探视都很顺利,我的儿女不负众望,每次都能迅速归巢。老胡大喜过望,每天走路脚下生风,那微秃头顶上的头发似乎也浓密了一些,妻子看到这次老公的鸽子终于有了点眉目,对他也温柔多了。
决赛的日子终于到了。老胡紧张地守着电脑,看着直播,妻子也站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第一羽鸽子的归巢信息出现在屏幕上,接着第二羽,第三羽……一直等到今日报到停止,也不见自己的鸽子归来,不用说,今年的钱,又打了水漂!大奖和貂绒大衣,成了镜花水月,虚无缥缈!夫妻俩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妻子不住地抱怨,老胡面对妻子的责骂,也只是低头不语,那刚长出的几根头发,似乎又掉了去。当我知道我的儿女不知所踪,心中万分震惊难过。红轮雌安慰我道,这就是命运,人和鸽,都改变不了。
老胡希望我跟红轮雌再出一窝幼鸽,等到秋棚再试身手。赌徒就是赌徒,就算输个倾家荡产,他仍会拿口袋中最后一枚硬币去购买筹码。妻子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自己昏聩的丈夫将那点可怜的收入都投入到赛鸽上,她与他大吵了一架,扬言明日就与他去民政局离婚。不成想,秃子老胡这次有了几分骨气:“离就离!等我拿了大奖,你可不要后悔!”震怒与难过中,妻子夺门而去……
独白(七)
比赛输了,老婆走了,老胡买了瓶烈酒,把自己灌得烂醉。妻子回娘家住了一宿,想自己丈夫毕竟就这点爱好,输了气不过,也情有可原,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于是打算回家,好好开导丈夫,让他别把精力都放在鸽子上。不成想,用钥匙打开家门,一股酸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丈夫仰面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旁边放着空空如也的酒瓶,到处都是酒醉后的呕吐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老胡的妻子向来爱干净,这下不得了,看到家中变成这般模样,刚刚熄灭的怒火又燃烧了起来,她上前踢了丈夫一脚,丈夫没醒,只是皱了皱眉,口中嗫嚅道:“臭**,等老子赢了钱,一定找一个……比你……比你漂亮……百倍的……女人!”
这下更不得了了,愤怒让妻子完全丧失了理智,她怒气冲冲地走进鸽棚,打开种鸽舍的大门,拿着老胡平时打扫鸽粪的扫把,疯狂地挥舞,将鸽子们全都赶了出去。惊飞的群鸽茫然无措地在天空中乱飞一阵,不久就投奔原主人去了。我的巢箱是关闭着的,这发了疯的,到处乱追乱打的女人,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她一手拿着扫把,看着空空的鸽舍,大口喘着粗气,泪水不住地从圆睁的怒目中流淌下来。突然,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巢箱中的我和红轮雌,她大步走过来,扔掉扫把,一把推开巢箱门,粗暴地将我抓在手上,我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红轮雌趁这间隙逃出鸽棚,头也不回地向远方飞去。女人想了想,并没有扭断我的脖子,她将我塞进老胡将我带回来的笼子里,下了楼。
老胡的妻子叫了辆出租车,跟他说了个地点,车载着她和我一路颠簸飞驰。过了许久,我们下了车,人声吵杂,叫卖声,还价声不绝于耳。一路走着,人们都对这个手提一只鸽子,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的女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到了卖活禽的摊位前,老胡的妻子把我举到胸前,问店主:“你们家收鸽子么?”店主看了一眼笼中的我,说:“这种皮包骨的家伙,杀不出多少肉,给你十块,同意你就放在这,不同意就拿走。”女人点点头,将手中笼子扔到店主面前,店主用它脏兮兮的手从腰包中掏出一张破旧不堪的人民币递了过去。老胡的妻子接过钱,随手塞进口袋,笼子也没要,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被关进一只泛着臭气的大铁笼,里面都是我的同类,大多呆头呆脑,羽毛肮脏而凌乱。混杂着粪便和羽毛的玉米被装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旁边豁口的瓷碗里,一汪浊水泛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我观察着四周,在角落的一只桶里,我看到了各种颜色的羽毛,地上有些暗红色的诡异痕迹,空气中弥散着铁锈样的腥味。发黑的墙壁上挂着几把刀,镔铁的刀身,锋利无比。这是个噩梦般的世界。恐惧啮噬着我的灵魂,黑衣的死神似乎就站在身后,那把夺命的镰刀正挥向我的咽喉。这就是命运,人和鸽都改变不了,红轮雌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
入夜,月光皎洁,如水银泻地。我仰望着空中的银盘,朦胧间,我看到了那座不大的鸽舍,看到了我的爱妻,我的主人,我的好友伙伴。此刻的我,是多么的想念你们!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要回到你们身边!我强忍厌恶,去吃下那些污秽的玉米,饮下那些混浊的脏水。强烈的思念和渺茫的希望支撑着我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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